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在永定河面上飘散开。林炙蹲在河岸边,用冰凉的河水泼脸,试图驱散一夜奔逃的疲惫。水面倒映出他眼下的青黑,还有李墨递来的半块干饼——这是从驿站逃出来时王丫儿塞给他们的,此刻己经硬得能硌掉牙。
“你看那边。”李墨指着河对岸的官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林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脏猛地一跳——远处的地平线上,灰黑色的轮廓正从晨雾里浮出来,那是连绵的城墙,高得望不见顶,垛口间隐约能看见流动的人影,像无数只附在巨兽身上的蚂蚁。城墙尽头的角楼插着面明黄色的旗子,在风里猎猎作响,那是只有京城才有的龙旗。
“是京城!”狗蛋趴在河边的芦苇丛里,小手紧紧攥着那支金簪,簪头的凤凰纹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神仙哥哥,我们真的到京城了!”
三人蹚过永定河,水凉得刺骨,却浇不灭心里的热乎劲。踏上对岸的官道时,林炙特意摸了摸怀里的信封——苏婉儿塞给他的那封,昨晚逃出来时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皱,却依旧沉甸甸的,像块压在心头的石头。
官道上比想象中更热闹。推着独轮车的货郎、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子、背着包袱的书生……南来北往的人汇成条流动的河,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急或缓的神色,唯独他们三个,像刚从泥里捞出来的,与周遭的繁华格格不入。
“先找个茶摊歇歇脚。”林炙扶着李墨往路边的茶棚走,他的靴子在过河时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咕叽”作响,引来不少侧目。
茶棚里的伙计见他们这模样,本想赶人,却被林炙递过去的两文钱拦住了。“三碗凉茶。”林炙把钱拍在桌上,声音有些发哑,“再打听个事,这京城的肉价和租金,大概是多少?”
伙计接过钱,上下打量他们几眼,撇着嘴说:“肉价?上好的五花肉三十文一斤,精瘦肉西十文,连骨头都要十五文!租金就更别说了,城里的铺子,最便宜的每月也得五两银子,还得先交三个月押金。”他见林炙脸色发白,又补了句,“你们要是想摆摊,得先去顺天府领‘行商牌’,不然被巡捕抓住,轻则罚款,重则打板子。”
三十文一斤五花肉?林炙手里的茶碗差点脱手——这价钱,是青石镇的五倍!他本以为张砚给的二十两,加上苏婉儿的五两,足够撑到开张,现在看来,连个像样的摊位都租不起。
“怎么这么贵?”李墨也惊得睁大眼睛,他算过账,按这物价,就算每天卖一百串烤串,除去成本,也剩不下几个钱。
“贵?”邻桌的书生听见了,放下手里的书笑道,“这还贵?上个月我在西街买了个烧饼,都要五文钱!谁让这是京城呢,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他见林炙背着烤炉,又说,“你们是来做吃食生意的?我劝你们趁早死心,城里的酒楼掌柜,哪个没点背景?没等你开张,就有人来找茬了。”
林炙没说话,只是默默喝着茶。茶水又苦又涩,像掺了黄连。他想起赵老憨在青石镇说的“到了京城,就把串卖到御膳房去”,想起狗蛋憧憬着“给京城的贵人当账房”,突然觉得那些想法,像河面上的雾,一戳就破。
“要不……咱先找个偏僻的地方摆个临时摊?”李墨小心翼翼地提议,“先赚点本钱,再想租铺子的事。”
“哪有那么容易。”茶棚外突然传来个声音,是个挑着担子卖菜的老汉,“昨天我在东市看见个卖胡辣汤的,没领牌子就摆摊,被巡捕掀了摊子,连锅都给砸了。现在查得严,说是要‘整顿市容’。”
林炙的心沉到了谷底。没牌子不能摆,有牌子租不起,这京城,难道真的容不下一个小小的烤串摊?
“神仙哥哥,你看那是什么?”狗蛋突然指着茶棚外的布告栏,小脸上满是好奇。
布告栏前围了不少人,挤进去一看,是张招工启事——醉仙楼招帮厨,管吃住,每月给二百文工钱。启事下面还写着行商牌的办理流程,果然如伙计所说,要先去顺天府登记,还要交一两银子的“牌照费”。
“醉仙楼!”李墨眼睛一亮,“是张砚说的那家!要不……你去应聘帮厨?先混个落脚地,熟悉下京城的情况,我和狗蛋去打听租摊位的事?”
林炙犹豫了。去当帮厨,意味着要暂时放下自己的烤串摊,可眼下这情况,似乎也没更好的办法。他摸了摸怀里的信封——苏婉儿托他送的信还没交,锦绣阁的账房先生也没见,总不能带着李墨和狗蛋在城外流浪。
“也好。”林炙咬了咬牙,“我去醉仙楼应聘,你们先在城外找个客栈住下,等我领了工钱,再去办行商牌。”
正说着,官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队巡捕骑着马冲过来,举着画像西处盘问,画像上的人,赫然是苏婉儿的模样!
“快低下头!”林炙连忙把狗蛋按在桌下,自己和李墨也低下头,假装喝茶。
巡捕们在茶棚外停下,为首的拿着画像问伙计:“见过这女子吗?穿淡绿衣裙,带着个丫鬟,往京城方向来了。”
伙计连忙摇头:“没见过。不过刚才有三个外地来的,看着鬼鬼祟祟的,说不定见过。”他说着,目光就往林炙这边瞟。
林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短刀——是赵老憨给的那把,此刻却觉得格外沉重。
“搜!”为首的巡捕一挥手,几个巡捕立刻往茶棚里冲。
眼看就要搜到他们这桌,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铜锣声,有人高喊:“御膳房采买的来了!都让让!”
巡捕们一听“御膳房”,脸色都变了,为首的骂了句“晦气”,连忙带着人让开道路,连画像都忘了收。
林炙松了口气,抬头望去,只见队马车从官道上驶过,车厢上印着“御膳房”三个字,为首的是个太监,正趾高气扬地呵斥着路人。马车经过茶棚时,林炙无意间瞥见车窗里的人,心脏骤然停跳——是吴知府!
他怎么会在御膳房的马车上?
吴知府似乎也看见了他,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即放下了车帘。
马车渐渐远去,留下满地尘土。林炙却觉得浑身冰凉,像被扔进了永定河——吴知府出现在御膳房的马车上,绝不是巧合。他想起之前的黑衣人,想起被截下的信,想起驿站的火光……这一切,难道都和吴知府有关?
“林小哥,你咋了?”李墨推了推他,“巡捕走了,咱们快走吧。”
林炙回过神,点了点头,却觉得脚下像灌了铅。他看向京城的方向,那巍峨的城墙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个张开的巨网,而他,就是那只自投罗网的鱼。
“先去醉仙楼。”林炙攥紧了怀里的信封和金簪,“不管怎么说,得先找到落脚的地方。”
三人往城里走时,林炙特意绕开了顺天府的方向。路过布告栏,他又看了眼那张招工启事,突然发现启事的角落,有个极小的“吴”字印记——和吴知府腰牌上的字,一模一样!
是圈套!
林炙猛地停住脚步,心脏狂跳不止。醉仙楼的招工,根本就是吴知府设下的陷阱!
可己经晚了,他们己经走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正在检查入城凭证。林炙摸了摸怀里——他们根本没有凭证,唯一能证明身份的,只有那块“知府亲随”的腰牌。
他下意识地握紧腰牌,指节泛白。这腰牌,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守城的士兵己经注意到他们,正往这边走来,手里的长矛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林炙深吸一口气,拉着李墨和狗蛋,迎着士兵走了过去。他知道,从踏入京城的这一刻起,所有的伪装都将被撕碎,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而他怀里的那封绘着皇宫布防的信,像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将他和身边的人,都炸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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