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悠悠罩住了官道旁的驿站。林炙扶着李墨往门里挪时,靴底的泥块在青石板上拖出两道歪歪扭扭的痕,像条没力气的蛇。驿站大堂里挤满了人,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角落里的驿卒正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账,算到谁头上,谁就得龇牙咧嘴地掏钱——这是进京城前最后一个驿站,住宿费比别处贵了三成,连喝口热水都要算两文钱。
“先找地方坐下。”林炙把李墨安置在墙角的长凳上,自己则走到账台前,摸了摸怀里——苏婉儿给的五两银子刚才在路上被锦衣卫盘查时,为了打点差役花去了大半,现在只剩下几枚碎银,连一晚的通铺都够不上。
“住店还是打尖?”账房先生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滴油,在林炙背着的烤炉上溜了一圈,“住店的话,通铺五十文一晚,单间二百文。要是没钱……”他往门外努了努嘴,“墙角有堆干草,凑合一晚也成。”
林炙刚想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咳嗽,李墨的脸又白了几分,显然是累着了。他咬了咬牙,正想把最后那枚碎银拍在桌上,却被个声音拦住:“这不是‘炙味轩’的林小哥吗?”
回头一看,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商人,正举着个酒碗冲他笑。林炙愣了愣,才认出是青溪镇庙会上见过的杂货商王老板,当时还买了十串特辣脆骨。
“王老板?”
“真是你!”王老板放下酒碗,快步走过来,拍着林炙的肩膀,“我就说这烤炉看着眼熟!你也往京城去?”见林炙点头,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李墨,了然道,“是不是盘缠不够了?我这还有间上房,今晚你俩住,算我的!”
“这怎么好意思……”林炙连忙推辞。
“有啥不好意思的!”王老板爽朗地笑,“你那烤串,让我家婆娘念叨了一路,说比京城酒楼的菜还对味。这点小事算啥?”他不由分说,拉着林炙就往上房走,又让店小二送盆热水来,“给这位小哥擦擦脸,再弄点热乎的吃食。”
上房虽然不大,却有张软床和张方桌,比通铺强多了。李墨靠在床头,喝着店小二送来的热粥,气色好了不少:“这王老板看着面善,倒是个好人。”
“江湖人,讲究的就是个缘分。”林炙往炉子里添了点炭火——这是他特意留的火种,能让房间暖和些。烤炉刚点燃,松木的清香就漫了开来,混着点残余的火椒味,在空气里打着转。
“好香啊!”门外传来个清脆的声音,门帘被掀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探进头来,手里还端着盘糕点,“我爹让我送些点心来,说……”她鼻子抽了抽,眼睛亮得像星星,“这是烤串的味道?”
是王老板的女儿,叫王丫儿,昨天在驿站门口见过,怯生生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熟络了。
“是烤串的炉子。”林炙笑着指了指烤炉,“不过调料不多了,烤不了串。”
“我有!”王丫儿转身跑出去,很快抱来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有半罐火椒粉和几串风干的羊肉,“这是我在青溪镇买的,本想路上吃,一首没舍得。你能给我烤两串吗?”
火椒粉是山寨货,颜色发暗,羊肉也干得发硬,显然放了不少日子。但林炙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试试吧,可能没那么好吃。”
他往羊肉上抹了点猪油,又撒了点自带的秘制撒料——这是从青石镇带来的最后一点存货,本想留到京城开张用的。烤炉里的火苗舔着肉串,猪油滴在炭火上,腾起阵阵香气,竟把山寨火椒粉的土腥味压下去不少。
刚烤好,王丫儿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串,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圆了:“比青溪镇那摊好吃!真的!”
她的喊声引来了不少人,王老板第一个冲进来,抢过另一串就咬,嘴里含糊不清地喊:“果然是林小哥的手艺!这撒料里加了啥?咋这么香?”
很快,上房就挤满了人,有驿卒,有商人,还有几个同路的书生,都想尝尝这“能让人忘了路的烤串”。林炙没办法,只好把剩下的羊肉都烤了,分着给众人尝。
“小哥这手艺,不去京城开店可惜了!”个留山羊胡的商人咂着嘴说,他是做绸缎生意的,常去京城,“不过京城的铺子贵得吓人,尤其是西街,一间小门面,月租就得五两银子。”
“谁说不是呢!”另个驿卒接话,“前几天有个卖胡饼的,想在顺天府门口摆摊,刚支起架子就被税吏赶跑了,还罚了十两银子。”
林炙默默记下这些话,心里盘算着——张砚给的醉仙楼地址,苏婉儿说的锦绣阁,还有眼前这些商人,或许都是能借力的人。
正说着,驿站的驿丞突然走了进来,板着脸说:“驿站里不许生火,不知道规矩吗?”
王老板连忙递上块银子:“刘驿丞,通融一下,就烤这一次。”
刘驿丞掂了掂银子,脸色缓和不少,目光却落在烤炉上,突然问:“你就是那个从青石镇来的林炙?”
林炙心里一紧,点头应是。
“我知道你。”刘驿丞突然笑了,“上个月有个镖师路过,说你在青石镇用‘妖火’烤串,还惊动了知府大人。我本以为是谣言,没想到……”他指了指烤炉,“这火看着确实稀奇。”
林炙刚想解释,刘驿丞却摆了摆手:“不用解释。我跟顺天府的驿丞是老相识,他前几天还托我留意,说有个叫林炙的年轻人要去京城,让我多照看。”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他还说,有人不想让你进京城,路上会找你麻烦,让你万事小心。”
林炙的心猛地一跳——顺天府的驿丞?是吴知府的人?
“这是他托我交给你的。”刘驿丞从怀里掏出个信封,塞给林炙,“到了京城,找个没人的地方再看。”
送走众人,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林炙拆开信封,里面只有张纸条,上面写着:“西街有间空置的铺面,原是卖香料的,掌柜欠了赌债跑路了,月租三两,找王二麻子就能租到。”
“三两银子!”李墨眼睛一亮,“比刚才那商人说的便宜多了!”
林炙却皱起眉——这消息来得太巧了,像是早就安排好的。是吴知府的好意,还是另一个圈套?
“不管怎么说,有个地方落脚总是好的。”李墨看出他的顾虑,劝道,“等进了京城,咱们先去看看铺面,再做打算。”
夜深了,驿站里的鼾声此起彼伏。林炙坐在窗边,看着天边的月亮,手里捏着那张纸条。烤炉里的炭火己经变成灰烬,却还残留着淡淡的余香,像根无形的线,一头连着青石镇的炊烟,一头系着京城的灯火。
突然,窗外传来阵细微的响动。林炙屏住呼吸,看见个黑影从楼下闪过,手里拿着个麻袋,鬼鬼祟祟地往马厩走去——是驿卒里的一个,白天尝烤串时最积极的那个。
林炙悄悄叫醒李墨,两人跟了出去。只见那驿卒正往马厩里的草料堆里塞麻袋,麻袋里露出点白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杏仁味——是砒霜!
“他想害谁?”李墨吓得捂住嘴。
林炙指了指马厩最里面的那匹马——是苏婉儿的坐骑,昨天她让车夫把马寄养在驿站,说“明日一早自己骑马进京”。
“是冲着苏姑娘来的!”林炙心里一沉,“可为什么?”
没等他们想明白,就听见驿卒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两人连忙躲进旁边的柴房,看着驿卒吹着口哨离开,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怎么办?”李墨急了,“要不要告诉苏姑娘?”
林炙点了点头——不管苏婉儿是什么身份,总不能看着她被害。
可他们刚走出柴房,就看见苏婉儿站在马厩门口,手里拿着那个麻袋,脸色苍白得像纸。显然,她什么都看见了。
“你都知道了?”林炙问。
苏婉儿没说话,只是把麻袋扔在地上,声音发颤:“是我爹的仇家。他们早就想害我,没想到追到这儿来了。”她突然抓住林炙的手,“林小哥,求你帮我个忙。这是我爹要的密信,你能不能替我带进京城,交给锦绣阁的账房先生?”
林炙看着她手里的信封,火漆印上刻着个“苏”字,心里突然明白了——苏婉儿的父亲,恐怕不是普通的商人。
“我……”林炙刚想答应,就听见驿站外传来马蹄声,急促得像擂鼓。
“是追兵!”苏婉儿脸色骤变,“他们来了!”
她把信封塞进林炙怀里,又从头上拔下支金簪,塞给他:“这簪子能当信物,账房先生见了就会信你。你快走!从后院的狗洞出去,别管我!”
马蹄声越来越近,己经能听见驿站门口传来的喧哗。林炙握紧怀里的信封和金簪,又看了看苏婉儿决绝的眼神,咬了咬牙:“你保重!”
他拉着李墨,跟着王丫儿从后院的狗洞钻了出去。钻出去的那一刻,林炙回头望了眼驿站,只见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是苏婉儿点燃了马厩,想拖延追兵的脚步。
“快跑!”林炙拉着李墨,在夜色里狂奔。身后的火光越来越亮,像只张开的血盆大口,要把整个驿站吞下去。
他不知道,那封塞进怀里的信封里,装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密信,而是张绘制着皇宫布防的地图。而苏婉儿,也根本不是什么商人之女,而是当今太子的侧妃,因为卷入宫廷争斗,才被迫逃离京城。
夜风卷着烟火气追上来,带着股刺鼻的焦糊味。林炙摸了摸怀里的地图,又看了看身边气喘吁吁的李墨,突然觉得这趟进京之路,比黑松林还要凶险。
前方的地平线上,己经能看见京城的轮廓,像头沉睡的巨兽,正张着嘴,等待着送上门的猎物。而他们,就像两只误入猎场的羔羊,手里却攥着能掀起惊涛骇浪的秘密。
天亮时,两人终于赶到了京城的西门口。守城的士兵正在盘查,每个人都要搜身。林炙看着怀里的地图和金簪,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两样东西,无论被搜出哪样,都是杀身之祸。
他深吸一口气,拉着李墨,随着人流往城门走去。阳光洒在他脸上,带着股灼热的温度,像驿站冲天的火光,烫得人心里发慌。
这京城,终究还是来了。可等待他们的,究竟是锦绣前程,还是万丈深渊?林炙不知道,他只知道,怀里的地图和金簪,像两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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