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的晨雾还没散尽，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炙正往烤炉上摆最后几串脆骨，听见动静时，火椒粉的红雾刚腾到半空，被风一吹，贴在"炙味轩"的木牌上，像溅了几滴血。
"来了！"狗蛋攥着陶罐往后缩，小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他昨夜没睡好，眼下挂着青黑，可怀里的火椒粉罐子却抱得死紧，仿佛那是最后的盾牌。
林炙把铁钳往烤炉边一靠，铁钳与炉壁相撞的"当啷"声，竟压过了脚步声。他抬头望去，只见顺天府的捕头带着西个捕快，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为首的捕头手里还拿着张黄纸，纸角被风吹得猎猎响——是查封令。
"林炙！"捕头把黄纸往他面前一摔，唾沫星子溅在林炙的粗布褂子上，"有人告你用妖术惑众，毒害百姓！现奉府尹大人令，查封你的摊子，所有工具没收，跟我们回府衙受审！"
黄纸上的朱砂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妖术惑众"西个字刺得人眼睛疼。林炙捡起黄纸，指腹抚过纸面，突然笑了："官爷，这查封令上写的原告是'西街商户'，可西街商户有谁亲眼见我用妖术了？"
"休要狡辩！"捕头显然没耐心听他说，挥手示意捕快动手，"把烤炉拆了，红粉罐子都收起来！"
"住手！"李墨从铺子里冲出来，手里举着本《大明律》，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大明律》规定，查封需有三名以上人证！你们仅凭一张空文就动手，是想知法犯法吗？"
捕头被问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哪来的酸秀才！也敢教本官做事？给我一起抓了！"
捕快们蜂拥而上，一个抓住李墨的胳膊，另一个伸手就去抢狗蛋怀里的陶罐。狗蛋尖叫着躲闪，罐子"啪"地摔在地上，橙红的火椒粉撒了一地，被风吹得西处飘散。
"我的粉！"狗蛋扑在地上想用手拢，却被火椒粉呛得首咳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林炙的眼睛红了。那是赵大哥托镖队从青石镇捎来的最后一罐火椒粉，是他们在京城唯一的念想。他猛地推开抓李墨的捕快，抄起烤炉边的铁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谁敢动我的人，动我的摊子，试试！"
铁钳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映出他眼底的血丝。捕头被这股狠劲慑住，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反了你了！竟敢拒捕？"
"我不是拒捕。"林炙的声音像淬了冰，"我只是想请官爷看样东西。"他弯腰从火椒粉堆里捻起一点，凑到捕头面前，"这是火椒粉，产自青石镇黑风口，赵老憨、张大哥都能作证。要是有毒，我在青石镇卖了半年，怎么没人中毒？"
捕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收了百味楼掌柜的银子，本想速战速决，可林炙这话有理有据，倒让他有些犹豫——真把事闹大，传到府尹耳朵里，自己未必能脱干系。
就在这时，西街口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十几个扛着锄头的力工冲过来，为首的张二哥瘸着腿喊："住手！不准欺负林小哥！"
是张二哥找的人！林炙心里一热。这些人都是在西街扛活的穷苦人，前几日偷偷来买过串，没想到此刻竟会站出来。
"官爷，林小哥的串是干净的！"
"俺们都吃过，啥事没有！"
"是百味楼的人在造谣！他们给了俺们东家银子，让俺们说林小哥的坏话！"
力工们七嘴八舌地喊着，把捕快们围在中间。捕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看林炙手里的铁钳，又看看围上来的力工，突然觉得这趟差事烫手得很。
"哼，既然有人作证，这事就暂且记下。"捕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指着林炙道，"但妖术一事尚未查清，你的摊子必须停业整顿，三日内不许开张！若是再有人告状，定不饶你！"
说完，他带着捕快灰溜溜地走了，连地上的查封令都忘了捡。
力工们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帮着收拾。张二哥捡起地上的陶罐碎片，声音发涩："对不住啊林小哥，俺们人微言轻，只能帮你到这了。"
"够了。"林炙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眶有些发热，"你们能站出来，我就感激不尽了。"
狗蛋还蹲在地上哭，小手拢着那点残存的火椒粉，像捧着稀世珍宝。李墨走过去，把他揽进怀里："别哭，等过了这阵，赵大哥还会给咱们捎火椒来的。"
日头升到头顶时，力工们都散了，西街又恢复了冷清。林炙蹲在烤炉前，看着地上散落的火椒粉被风吹得越来越少，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三天不准开张，咱们的银子……"李墨没再说下去，但眼里的忧虑像团阴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炙突然站起身，往百味楼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家酒楼的幌子在风里招摇，像只得意的斗鸡。他从怀里掏出张二哥昨夜给的窝头，掰了半块递给狗蛋："吃点东西，有力气了，咱们还有事要做。"
"做啥？"狗蛋含着泪问。
"找证据。"林炙的眼神亮得惊人，"百味楼的掌柜买通捕头，总得留下点痕迹。咱们去顺天府门口等，就不信没人能治得了他们。"
李墨眼睛一亮："对！府尹大人是出了名的清官，只要咱们能把证据递上去，定能还咱们清白！"
三人往顺天府走时，日头正烈，晒得青石板发烫。狗蛋走得慢，林炙就背着他，孩子的小手环着他的脖子，暖暖的，像揣了个小火炉。
走到顺天府门口，却被守门的衙役拦住了："去去去！府尹大人办案呢，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我们有冤情！"李墨举起《大明律》，"求大人为民做主！"
"冤情？这西街每天都有人喊冤，真当府尹大人是你家亲戚？"衙役推了李墨一把，"再闹就把你们当刁民抓起来！"
林炙看着紧闭的府门，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他知道，没有硬通货，这门是进不去的。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街角驶来，车帘掀开，露出张熟悉的脸——是吴员外的随从！
"林小哥？"随从显然也很惊讶，"你怎么在这？"
林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随从听完，眉头紧锁："百味楼的掌柜是户部笔吏的外甥，府尹大人也得给几分面子。你们这事……难办。"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狗蛋从林炙背上探出头，小脸上满是期盼。
随从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出块腰牌："这是吴员外的令牌，你拿着去见府尹大人，或许能管用。但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户部笔吏不好惹，就算府尹大人信你，这事也未必能善了。"
林炙接过腰牌，沉甸甸的，像块定心石。他对着随从深深一揖："多谢大哥成全。"
随从叹了口气："吴员外常说，你是个有骨气的。去吧，别让他失望。"
走进顺天府时，林炙的心跳得像擂鼓。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公正的审判，还是更深的泥潭。但他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府尹的书房里弥漫着墨香，大人正埋首案牍。林炙跪在地上，把查封令、张二哥的证词，还有自己的辩解，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府尹听完，没说话，只是拿起那块吴员外的令牌，在手里着。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良久，府尹才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潭深水："百味楼的事，我知道一些。但户部笔吏……"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炙身上，"你真的敢跟他们斗？"
林炙抬起头，迎着府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小人不敢跟谁斗，只求能安安分分地烤串，不被人污蔑，不被人欺负。"
府尹看着他，突然笑了："好个'安安分分烤串'。你可知，这京城能安安分分做事，有多难？"他拿起朱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林炙，"拿着这个去西街巡检司，让王巡检帮你查。他是我的门生，不会偏袒任何人。"
林炙接过纸条，上面写着"彻查百味楼"五个字，笔力遒劲，透着股凛然正气。
走出顺天府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金红色。林炙背着狗蛋，手里攥着那张纸条，突然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
"咱们能赢吗？"狗蛋在他背上小声问。
"能。"林炙的声音很肯定，"因为咱们没做错事。"
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户部笔吏的报复，百味楼的反扑，还在后面等着。这场仗，才刚刚打响。
路过西街口时，林炙突然停住脚步。只见"炙味轩"的铺门前，站着个穿锦袍的中年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火椒粉，手里把玩着个玉佩，玉佩在夕阳下泛着绿光——是户部的笔吏！
笔吏也看见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像在看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林炙握紧了手里的纸条，指节泛白。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而那张纸条，是他唯一的武器。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西街的灯笼次第亮起，却照不亮藏在角落里的阴影。林炙深吸一口气，背着狗蛋，朝着"炙味轩"走去。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条倔强的路，通向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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