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炙味轩”的木牌上凝成水珠,顺着“炙”字的笔画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林炙蹲在烤炉前添炭,火镰擦过火石的“咔嚓”声在空荡的西街格外刺耳,火星落在炉膛里,只勉强燎起一小簇火苗,像只垂死挣扎的飞蛾。
“神仙哥哥,今天……还会有人来吗?”狗蛋抱着陶罐站在台阶上,小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怀里的火椒粉还是赵大哥从青石镇捎来的,红得发亮,可此刻落在眼里,却只剩一片沉郁。
林炙没回头,只是往炉膛里塞了块松木:“会来的。”话虽如此,手里的动作却慢了半拍——昨天吴员外走后,西街的风就变了。原本排队的长队散了,连路过的黄狗都绕着铺子走,仿佛烤炉里真藏着什么妖物。
李墨抱着账本从铺子里出来,青衫的下摆沾着灰,显然是昨夜没睡好。他把账本往石桌上一放,纸页翻动的声音里带着股无奈:“昨日进账……三十五文。只够买两斤五花肉。”
三十五文。连炭火钱都不够。林炙捏着铁钳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想起青石镇的北街口,那时就算下雨,张大哥也会扛着油纸伞来买串,说“辣出汗来,比喝姜汤管用”。可在京城,人心像隔着层冰,谣言一吹就冻得硬邦邦的。
“要不……咱去街上吆喝?”狗蛋突然提议,小脸上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就说咱们的串没毒,让他们尝尝!”
他说着就要往外跑,却被林炙拉住:“别去。”林炙看着街角那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是百味楼的伙计,正盯着他们的动静,“现在出去,只会被人扔石头。”
果然,狗蛋刚迈出两步,街角就传来几声斥骂:“小妖人!还敢出来害人?”
“快滚出西街!别脏了咱们的地!”
“再不走,放狗咬你了!”
狗蛋吓得缩回来,眼圈瞬间红了,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林炙把他往身后护了护,目光扫过街角的伙计,声音冷得像冰:“回去告诉你们掌柜,耍这些阴招,算什么本事?”
伙计们嗤笑着散去,留下几句含混的骂声,像脏水似的泼在“炙味轩”的门面上。
日头爬到头顶时,烤炉上的五花肉都凉透了,才等来第一个客人。是个瘸腿的力工,裹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探头探脑地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林小哥,还有特辣串不?俺……俺不怕什么妖火。”
是前两天来买过串的张二哥,在西街扛活,据说一顿能吃三碗糙米饭。林炙眼睛一亮,连忙拿起铁钳:“有!刚烤好的,还热乎着!”
张二哥接过串,往嘴里塞的动作却格外快,像怕被人看见。辣得首吸气时,才含糊地说:“俺昨儿在码头听人说,百味楼的掌柜给每户送了两斤白面,让他们……让他们别来买你的串。”
林炙的心猛地一沉。难怪谣言传得这么快,原来是百味楼在背后使钱。他往张二哥手里塞了两串微辣鸡皮:“拿着,送你的。”
张二哥连忙摆手:“这咋行……”
“拿着吧。”林炙的声音里带着股疲惫,“好歹是个念想。”
张二哥攥着串,像揣着什么烫手的东西,低着头匆匆离开,背影在空旷的西街里缩成个小点。
这之后,再没人来。风卷着落叶在铺门前打旋,把“炙味轩”的幌子吹得猎猎响,像在嘲笑这门可罗雀的冷清。狗蛋蹲在台阶上数蚂蚁,数着数着就发起呆,小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陶罐上的绳结。李墨则拿着吴员外的手谕反复看,纸页都快被翻烂了,却始终没说一句话。
傍晚收摊时,林炙去肉铺买五花肉,掌柜的眼神躲躲闪闪,称肉的秤杆压得低低的,仿佛那肉沾了什么晦气。付账时,掌柜的才压低声音:“林小哥,不是俺说你,这京城不比乡下,百味楼的掌柜他舅是户部的笔吏,咱惹不起……”
林炙没接话,拎着肉往回走。西街的灯笼次第亮起,别家铺子飘出饭菜香,唯独“炙味轩”的烤炉冷着,像只闭上嘴的沉默巨兽。
“要不……咱回青石镇吧?”狗蛋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俺想赵大叔了,想刘婆婆的小米粥了……”
林炙的心像被针扎了下。他蹲下身,替狗蛋擦了擦脸上的灰:“回不去了。”他指着木牌上的“炙味轩”三个字,“咱把牌子立在了京城,就不能像逃兵似的跑了。”
李墨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碎银子:“这是我最后一点积蓄,能撑三天。三天后……”他没再说下去,但眼里的焦虑像团火,烧得人心里发慌。
夜里,林炙躺在铺子里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吴员外临走时的话:“京城的水,比你想的深。”那时只当是句提醒,如今才明白,这水里藏着多少暗礁和漩涡。
突然,窗外传来阵轻微的响动。林炙猛地坐起来,抄起枕边的铁钳——是百味楼的人来捣乱了?
窗纸被戳破个小洞,一只眼睛贴在洞上往里看。林炙屏住呼吸,正想冲出去,却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林小哥……你睡了吗?”
是张二哥!
林炙打开门,只见张二哥缩在门后,手里拎着个食盒,脸色白得像纸:“俺……俺刚才在百味楼后窗,听见他们说话……”
“说什么?”林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二哥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他们说明天要去顺天府告状,说你用妖术迷晕了西街的商户,还说……要让官差把你的烤炉砸了,把你关进大牢……”
林炙的瞳孔骤然收缩。砸烤炉?关大牢?这是要赶尽杀绝!
“他们还说……”张二哥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那户部的笔吏,己经答应帮忙,只要状纸递上去,就定你的罪……”
夜风顺着门缝灌进来,带着股寒意。林炙攥紧了铁钳,指节泛白。他终于明白,百味楼的掌柜不是要把他逼走,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
张二哥把食盒往林炙手里塞:“这是俺家婆娘做的窝头,你们……你们明天躲躲吧。”说完,转身就跑,瘸腿的影子在月光里晃得像片落叶。
林炙打开食盒,三个黑面窝头躺在里面,还带着余温。他突然想起青石镇的野葱饼,想起赵老憨往饼里多塞的那把野葱,眼眶猛地一热。
“怎么了?”李墨和狗蛋被吵醒,揉着眼睛走出来。
林炙把窝头分给他们,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明天,官差会来砸摊子。”
狗蛋手里的窝头“啪”地掉在地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那……那咱咋办?”
李墨捡起窝头,拍掉上面的灰,眼神却亮了起来:“他们想砸,咱就不让他们砸成。”他往铺子里走,“我这就去写状纸,咱也去顺天府!告他们造谣诽谤,买通官吏!”
“没用的。”林炙摇摇头,“他们有户部的笔吏撑腰,顺天府未必会听咱的。”
“那咋办?”李墨急了,手里的窝头捏得变了形。
林炙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赵老憨在青石镇说的话:“实在不行,就拼了。咱的串没毒,咱的人没罪,怕啥?”
他捡起地上的铁钳,在月光里挥了挥,铁钳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把出鞘的刀。
“他们想砸烤炉,就得从我身上踏过去。”林炙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明天,咱就守在铺子里,让西街的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妖邪。”
李墨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挺首了腰:“对!拼了!大不了回青石镇,咱还能烤串!”
狗蛋也擦了擦眼泪,攥紧了小拳头:“俺也守着!俺不怕!”
夜风还在吹,可铺子里的空气却仿佛燃了起来。林炙知道,明天的西街,注定是场硬仗。他们或许赢不了,但至少不能像懦夫似的低头。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炙重新生起了烤炉。火炭在炉膛里渐渐旺起来,青绿色的火苗舔着铁架,映得“炙味轩”的木牌红通通的,像团不肯熄灭的火。
他往烤炉上摆了最后十串特辣脆骨,火椒粉腾起的红雾里,仿佛又听见了青石镇的吆喝声,看见了北街口那些熟悉的笑脸。
顺天府的官差,应该快来了。
林炙握紧铁钳,站在烤炉前,像株扎在西街的野草,迎着风,不肯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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