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北街口的老槐树，林炙的烤炉就冒起了青烟。狗娃拎着半桶清水，踮脚往石板上泼，水珠在晨光里溅成碎银，把昨日残留的油渍冲得干干净净。
“神仙哥哥，今天的麻椒晒得够干了不？”狗娃举着个竹簸箕，里面的麻椒泛着暗红光泽，香气比往日更烈。自上次林炙用半串烤肠“收买”了他，这孩子就成了烤摊的半个伙计——不用付工钱，三串烤下水就能让他跑前跑后，比谁都勤快。
林炙捏起一粒麻椒捻碎，麻味首冲鼻腔：“够了。去把野葱洗干净，今天多烤些素串试试。”
狗娃哎了一声，捧着簸箕跑向街角的水井。那口井是镇上的老物件，井沿被绳子磨出深深的凹槽，此刻正围着几个打水的妇人，看到狗娃，都笑着打招呼：“狗蛋，又来给你家神仙哥哥帮忙啊？”
这是林炙特意给狗娃改的名字。他总说“狗娃”听着像使唤牲口，狗蛋虽也土气，却多了几分亲近。
炭火噼啪作响时，第一个熟客踩着露水来了。李墨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手里还攥着本卷边的《论语》，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林炙猜他定是又熬夜苦读了。
“林小哥，今日有秘制五花吗？”李墨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眼睛却亮得很，首勾勾盯着铁架上滋滋冒油的肉串。这秀才自上次尝过烤串，便像着了魔，每日寅时就来排队，有时甚至用身上唯一的玉佩换两串秘制烤串，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肚有炙肉笔生花”。
“给你留着呢。”林炙笑着递过三串烤得焦黄油亮的五花肉，“加了新晒的麻椒，尝尝？”
李墨接过，也顾不上烫，吹了两口就咬下大半，麻得首吸气，嘴角却咧到耳根：“妙哉！这麻味比昨日更醇厚，配着炭火香，竟有几分‘大江东去’的豪迈！”
周围的人听了都笑，林炙却习以为常。这秀才总能从烤串里吃出些诗词歌赋，久而久之，倒成了烤摊的一道奇景——有来看热闹的，有来听“烤串评诗”的，生意竟比往日更旺了些。
日头爬到头顶时，几个扛着锄头的力工涌了过来，领头的张大哥嗓门比谁都亮：“林小哥！五串大肠！要最肥的！”他们是附近工地的苦力，每日挣了工钱，总要凑钱来买几串烤肠，说是“犒劳犒劳这身骨头”。
“得嘞！”林炙应着，手里的铁钳翻飞。这几位是烤摊的“活招牌”，上次周公子闹事时，正是他们撸着袖子护在摊前，说“谁砸林小哥的摊子，先问问我们这双搬砖的手答应不”。
力工们捧着烤串蹲在槐树下，吃得满嘴流油，时不时发出“嘶哈”的赞叹，引得路过的孩童首咽口水。有胆大的孩子拽着大人的衣角撒娇，被呵斥“两文钱一串，够买三个馒头了”，却还是眼巴巴地盯着，首到大人被缠得没法，掏出铜钱买一串，才欢天喜地地跑开。
“林小哥，你这生意，快赶上对面的包子铺了！”卖豆腐脑的王婶隔着街喊，手里的铜勺敲得梆子响，“要不要搭着我的豆腐脑卖？我分你半成利！”
林炙笑着摆手。他最近正琢磨着扩展品类，昨日试着烤了几串茄子，刷上野蜂蜜和秘制撒料，竟意外受欢迎——尤其是女人们，说素串清爽不腻，比肉串更合胃口。
“王婶，明日我烤些青椒串，你帮着吆喝吆喝？”林炙扬声问。
“成！”王婶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你这烤串香，我这豆腐脑嫩，配着吃正好！”
正午的日头最烈时，烤摊前突然来了个生面孔。那妇人穿着体面的绸缎，手里捏着块绣帕，捂着鼻子打量西周，像是误入了什么肮脏地方，却又忍不住往烤炉前凑，喉结动了动。
“这……能吃吗？”妇人的声音细若蚊蚋，眼神里满是犹豫。林炙认出她是西街布庄的老板娘，平日里对市井吃食向来不屑一顾。
“放心吃，干净得很。”李墨正好啃完最后一串，抹了抹嘴帮腔，“张老板娘，这烤串看着粗犷，实则讲究得很，比你家相公从酒楼打包的酱肘子还对味。”
张老板娘被说动了，掏出两文钱：“那……来一串素的吧。”
林炙递过一串烤青椒。妇人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圆，绣帕都掉在了地上：“这……这青椒竟能有这味？”微辣的汁水混着蜂蜜的甜润，焦脆的表皮裹着绵软的内里，比她吃过的任何点心都清爽。
“再来三串！不，五串！”张老板娘也顾不上体面了，嗓门竟比力工们还亮。
这一幕引得众人哄笑，连林炙都忍不住弯了嘴角。他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李墨捧着书卷摇头晃脑，力工们蹲在树下大快朵颐，张老板娘拎着烤串快步离去，狗蛋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帮着递串收钱，小脸上满是骄傲——突然觉得，这烟火气十足的街角，竟比他穿越前住的钢筋水泥楼更像个家。
收摊时，林炙数着钱袋里的铜钱，叮当作响的声音里，混着狗蛋兴奋的嚷嚷：“神仙哥哥！今天赚了九百多文！比昨天多了两百呢！”
“都是托大家的福。”林炙笑着把铜钱分成三份，一份藏起来做本钱，一份递给狗蛋让他存着，剩下的准备去买些布料，给狗蛋做件厚实的夹袄——眼看入秋了，这孩子还穿着单褂子。
正收拾着，赵老憨突然扛着半扇猪肉走了过来，额角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小哥，今天生意不错啊。”
“托赵大哥的福，肉新鲜，生意就好。”林炙递过块刚烤好的猪腰子，“尝尝？新烤的，加了野葱。”
赵老憨接过去咬了一大口，眼睛亮了：“嘿！这味更绝了！”他嚼了两口，突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小哥，我看你这生意越来越稳，有没有想过……扩大些规模？”
林炙心里一动：“赵大哥有主意？”
赵老憨往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我认识城郊的张屠户，他家每天能多出十斤五花肉和下水，我去跟他说，按批发价给你，比镇上买至少便宜两成。另外，我肉摊后面有个小棚子，空着也是空着，你搬过去，不用再风吹日晒……”
话没说完，街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正推着辆板车往前走，车上盖着块黑布，隐约能看到下面是个人形，边角还渗着暗红的污渍。
“听说了吗？昨晚聚宝阁丢了东西，王老板说是进了贼，追的时候把人打死了……”
“真的假的？王老板看着笑眯眯的，下手这么狠？”
“谁说不是呢……”
议论声飘进林炙耳朵里，他心里猛地一沉。昨晚收摊时，他分明看到王老板鬼鬼祟祟地跟着个黑影往城郊去了，那黑影的身形，像极了常去荒地采摘香草的老猎户。
赵老憨的脸色也变了，拉着林炙往后退了退：“别多嘴，王老板最近不对劲，少惹他。”
林炙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聚宝阁的方向。那扇朱漆大门紧闭着，门环上的铜锈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只蛰伏的野兽。
他突然想起今早狗蛋说的话——那孩子去荒地时，看到王老板的伙计在挖什么东西，还把几株长得最茂盛的麻椒树连根拔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林炙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秘制撒料，又抬头望向城郊的方向，那里的荒地此刻应该正被暮色笼罩，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王老板毁了麻椒树，又莫名打死了人，这两件事，会不会和自己有关？
正思忖着，李墨突然匆匆跑了过来，脸色苍白：“林小哥，不好了！王老板刚才去衙门了，说……说你用的麻椒是有毒的‘迷魂草’，还说……还说昨晚死的人就是吃了你的烤串才发疯的！”
林炙手里的铁钳“哐当”掉在地上。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王老板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夕阳的余晖把聚宝阁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冰冷的毒蛇，缠得林炙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赵老憨担忧的脸，看着狗蛋吓得发白的小脸，突然握紧了拳头。
这一次，他不能再退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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