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日，紫禁城的角楼刚蒙上层薄霜，御膳房的郑一刀就捧着菜谱在太和殿前跺了三炷香的功夫。鎏金铜炉里的龙涎香燃得正旺，烟却被穿堂风搅得七零八落，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思——番邦使团三日后就要入宫朝贺，皇帝要的“万国宴”至今还没定下个像样的主菜。
“郑御厨这是愁白头了？”瑞王的笑声从丹陛后传来，他手里把玩着颗东珠，珠面映出郑一刀皱成核桃的脸。郑一刀赶紧躬身行礼，手里的菜谱哗啦啦散了一地，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烤全羊太膻，番邦人自己就会”“燕窝羹太淡，显不出天朝气魄”“红烧熊掌……上个月刚禁了猎熊”。
瑞王捡起张菜谱，上面画着串歪歪扭扭的烤串，旁边标着“红泥镇火椒”。“这是什么？”他挑眉问。郑一刀脸一红：“是……是底下人胡闹画的，说有个叫林炙的掌柜，烤串用的辣椒能辣得人冒汗，说是从西南蛮夷之地弄来的。”
“蛮夷之地的东西，未必登不上大雅之堂。”瑞王忽然笑了，“前日吐蕃使者来我府里，尝了林记的烤串，辣得首跳脚，却非要再要十串。说他们那儿的辣椒，跟红泥镇的比起来，就是清水泡的。”他顿了顿，“皇帝要的是‘海纳百川’，林炙的烤串，正好能体现这个。”
郑一刀还有些犹豫：“可……可那林炙是钱西海的对头，郑知府还在牢里说他私通……”
“郑知府的话你也信？”瑞王弹了弹菜谱上的灰，“本王己经查过了，林炙的火椒都是正经从红泥镇运来的，有布政司的通关文牒。再说，他的烤串能让太后点头，让吐蕃使者叫好，凭什么登不上万国宴的桌？”
两人正说着，李公公匆匆赶来，尖着嗓子喊：“郑御厨，皇上问宴席的菜定了没？高丽、暹罗、大食的使者都快到了，要是拿不出新奇玩意儿，仔细你的皮！”
郑一刀吓得一哆嗦，赶紧把瑞王的主意说了。李公公眼睛一亮：“烤串？这新鲜！皇上就爱听个新奇！快，跟咱家去见皇上！”
养心殿里，皇帝正翻着各国贡品清单，见郑一刀和瑞王进来，放下朱笔：“那主菜定了？”瑞王把林记烤串的由来一说，尤其提到红泥镇的火椒“遇热变色，辣中带甘”，连大食的孜然都能配上，说得皇帝来了兴致：“哦？竟有这般奇物？宣那个林炙进宫。”
林炙接到旨意时，正在库房核对火椒库存。红泥镇的信使昨夜带来消息，说火椒田的枯死情况暂时稳住了，但凶手还没抓到。他攥着那封血书，指节泛白，听到要进宫献菜，心里竟生出些不安——这万国宴，来得太巧了。
“东家，这是好事啊！”周掌柜喜滋滋地擦着秘料罐，“能在万国宴上露脸，以后谁还敢说咱们的烤串上不得台面？钱小五那帮人，怕是得气死！”李墨也跟着点头，额角的伤疤在灯下泛着光：“我这就去备最好的火椒，保证让番邦使者吃了忘不了。”
林炙没说话，走到窗边望着皇城的方向。他总觉得这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从反林盟的倒台，到火椒田出事，再到突然被召入宫，像一串被人串起来的珠子，缺了哪颗都不行。“让张婶跟着去。”他忽然道，“她识得各种香料，万一有什么岔子，能帮衬着点。”
进宫那日，林炙特意穿了身新做的锦袍，怀里揣着红泥镇的火温石。张婶背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烤炉、秘料，还有串特意留着的金椒苗——那苗不知何时又结了个果子，竟慢慢透出点金色。
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己经搭起了几十张宴席桌，各国使者穿着奇装异服，正围着贡品议论。林炙刚把烤炉架起来，就见大食的使者走了过来，指着孜然粉比划着说什么，林炙听懂了几个词——“西域”“孜然”“商队”。
“他说你们的孜然，比他们带来的还正宗。”翻译在一旁解释。林炙心里一动，刚要问起西域商队的事，却见李公公尖着嗓子喊：“皇上驾到——”
皇帝在龙椅上坐定，目光扫过广场，最后落在林炙的烤炉上：“就是这个能让火椒变色的烤串？”林炙赶紧行礼，拿起红泥镇的火椒展示：“回皇上，此椒遇热变红，遇冷变紫，配上西域孜然，风味独特。”
他边说边烤，火温石放在炉边，慢慢透出紫色。红泥镇的吊炉里，肉串滋滋冒油，火椒粉撒上去，腾起的烟带着股奇异的香气，竟引得各国使者纷纷侧目。高丽使者忍不住探头看，被辣得打了个喷嚏，逗得皇帝笑出了声。
“好！”皇帝拍了拍手，“这烤串既有我朝风味，又有异域特色，正合‘万国来朝’的意！赏林炙黄金百两，封个‘风味使’！”
林炙刚要谢恩，却见大食使者突然脸色大变，指着烤串上的金椒果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翻译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说：“他……他说那金椒果是‘恶魔之果’，在西域被诅咒过，吃了会……会遭天谴……”
广场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落在那枚金椒果上。林炙心里咯噔一下，这金椒苗是圣女让人送来的，怎么会是“恶魔之果”？他刚要解释，却见那金椒果突然裂开，流出些黑紫色的汁液，滴在烤炉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股黑烟。
“妖物！”郑知府不知何时被押到了广场上，突然大喊，“皇上！这林炙果然私通异域，用妖物惑乱朝纲！那金椒就是证据！”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林炙，你还有何话可说？”
林炙看着裂开的金椒果，又看了看郑知府疯狂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从一开始，这万国宴就是个陷阱。有人想借番邦使者的嘴，给“林记烤串”扣上“妖物”的帽子，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他刚要开口辩解，却见张婶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往人群里努了努嘴。林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圣女穿着身宫女的衣裳，站在柱子后面，正对着他轻轻摇头，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陶罐，里面装着些白色的粉末。
她想干什么？那粉末是解药，还是毒药？林炙握紧了怀里的火温石，掌心全是汗。他知道，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可能掉进更深的圈套。而那裂开的金椒果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皇帝的目光越来越冷，广场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炙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串带着金椒果的烤串，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递到嘴边。他不知道这一口下去会是怎样的结局，但他知道，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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