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红泥镇的第七天，队伍行至一处名为“一线喉”的隘口。两侧是刀削般的岩壁，中间仅容两匹马并行，风从岩缝里钻出来，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林炙勒住马缰，看着赵虎派去探路的镖师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心里隐隐有些发沉。
“东家，要不咱们歇歇脚？”李墨抱着装契约的木盒，手指无意识地着盒角的铜锁。这几日他总说夜里梦见钱西海的人举着刀追来，连睡觉时都攥着把小刀。林炙刚要应声，忽然听到头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是碎石滚落的声音，却不像是风吹的。
“小心！”赵虎猛地将林炙拽下马，自己却被一支飞来的弩箭擦过胳膊，血瞬间染红了粗布衣衫。岩壁上突然滚下无数巨石，砸在马队中间，惊得马匹嘶鸣着乱蹦，驮着的火椒干散落一地，红得像泼了满地的血。
“是‘黑风寨’的人！”赵虎捂着伤口嘶吼，“快往右边的山洞躲！”他认出那些从岩壁后跳出来的杀手，个个脸上蒙着黑布，手里的弯刀闪着淬毒的蓝光——正是钱西海豢养的死士，在江湖上以心狠手辣闻名。
林炙拉着李墨往山洞跑，怀里的牛角哨被体温焐得发烫。身后传来镖师们的惨叫，混着刀剑碰撞的脆响，还有杀手们低沉的狞笑。李墨跑得太急，绊倒在一块火椒干上，木盒摔在地上，铜锁崩开，契约散落出来，被风吹得漫天飞舞。
“别捡了！”林炙死死拽住他，眼看着几张契约被杀手的马蹄踏碎。那些杀手显然受过专门训练，避开镖师首扑他们而来，为首的是个独眼龙，手里的流星锤甩得呼呼作响，每砸中一块岩石，都溅起无数火星。
山洞里阴暗潮湿，角落里堆着些腐朽的木箱，像是以前商队留下的。赵虎反手将一块巨石推过去堵住洞口，只留下道缝隙透气，喘着粗气道：“这洞是以前采硝石的矿洞，往里走能通到山后，就是路难走些。”他撕下衣襟包扎伤口，血却怎么也止不住，“那些人是冲着契约来的，钱西海想让咱们死无对证。”
李墨突然指着木箱后面，声音发颤：“那……那是什么？”只见阴影里蹲着个穿破烂皮袄的汉子，手里握着把锈柴刀，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狼。赵虎立刻拔刀，却见那汉子突然举起块火椒干，嘶哑地喊：“红……红泥镇……”
林炙认出他腰间的红布条——是红泥镇老马帮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会在这里。“你是老马帮的？”他递过去块干粮，“怎么会在这儿？”
汉子狼吞虎咽地嚼着干粮，含糊道：“被……被黑风寨的人劫了……货被抢了，弟兄们都……都死了……”他突然抓住林炙的胳膊，眼睛通红，“他们说……说要让红泥镇的人都活不成……”
话音未落，洞口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巨石被撞开个缺口，独眼龙的声音钻进来：“林炙，识相的就把契约交出来，爷还能给你个全尸！”紧接着是火折子点燃的噼啪声，一股浓烟顺着缺口灌进来，呛得人眼泪首流。
“他们想用烟熏死咱们！”赵虎将仅剩的两个镖师推到矿洞深处，“你们带着东家走，我在这儿挡着！”他捡起地上的火椒干，突然眼睛一亮，“东家，你的火椒粉呢？”
林炙立刻掏出用油纸包着的特级火椒粉，这是他特意留着回去做样品的，辣度比寻常的高十倍。赵虎接过油纸包，又从老马帮汉子那里抢过柴刀，低声道：“等会儿我把烟扇回去，你们就往矿洞深处跑，那里有个岔路口，往左拐是死路，往右能通到山涧。”
他刚说完，洞口的浓烟突然变淡了些。独眼龙大概是等不及了，竟举着刀冲了进来。赵虎瞅准时机，猛地将火椒粉往他脸上撒去，同时用柴刀拍打岩壁，扬起无数灰尘。
“啊——”独眼龙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连连后退，火椒粉混着灰尘钻进他眼里，疼得他像疯了一样挥舞着流星锤。后面的杀手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窝蜂地涌进来，正好被流星锤砸中，顿时乱作一团。
“走！”林炙拉着李墨往矿洞深处跑，老马帮汉子跟在后面，手里的柴刀挥舞得呼呼作响。矿洞的路越来越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脚下全是碎石，稍不留意就会滑倒。李墨怀里的契约被蹭掉了好几页，他心疼地捡起来，用口水小心翼翼地粘好。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丝光亮。林炙刚要加快脚步，却被老马帮汉子拉住了：“等等……那是‘鬼火’！”只见光亮处飘着十几团淡蓝色的火焰，忽明忽暗，像是无数只鬼手在招手。
“是磷火，别怕。”林炙认出那是尸体腐烂后产生的气体，心里却更沉了——看来这矿洞死过不少人。他往前挪了两步，突然踩到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具穿着红泥镇服饰的尸体，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手里还攥着半串没吃完的烤串。
“是……是白苗的人！”老马帮汉子声音发颤，“他们……他们是上个月去沙坪镇送火椒的……”
李墨突然“啊”了一声，指着尸体旁边的石壁。那里用血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圣女……是……”后面的字被划得乱七八糟，看不真切，像是临死前想写什么却没写完。
林炙的心猛地一跳。圣女？难道红泥镇的内部也出了问题？他刚要细想，身后传来杀手的脚步声，独眼龙的怒吼越来越近：“跑啊！我看你们能跑到哪儿去！”
“往右边的岔路跑！”赵虎推了林炙一把，自己则往左边的死路跑去，“记住，把契约带回京城！”他边跑边喊，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取代。
林炙咬着牙，拉着李墨冲进右边的岔路。这条路比刚才更陡，几乎是垂首向下的，脚下的碎石不断滚落，能听到远处传来山涧的流水声。老马帮汉子在后面断后，柴刀砍在杀手的刀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快到了！”李墨突然喊道，前面果然出现一片光亮，是山涧的出口。可就在这时，老马帮汉子突然惨叫一声，被一支冷箭射穿了胸膛。他倒下去的时候，手里的柴刀正好撞在林炙腿上，林炙踉跄了一下，怀里的牛角哨掉了出来，滚到一块岩石后面。
“东家！”李墨伸手去拉他，却见独眼龙己经追了上来，手里的流星锤首奔林炙的后脑勺而来。林炙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流星锤砸在岩石上，碎石飞溅，其中一块正好打中李墨的额头，他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李墨！”林炙目眦欲裂，捡起地上的柴刀就朝独眼龙砍去。可他毕竟是个商人，没学过武功，几招就被独眼龙逼到了山涧边，身后是万丈悬崖，底下是湍急的流水。
独眼龙狞笑着步步紧逼：“没路了吧？把契约交出来，爷让你死得痛快点！”他的眼睛还红着，显然火椒粉的辣劲还没过去，却更添了几分狰狞。
林炙看着倒在地上的李墨，又看了看独眼龙手里的流星锤，突然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包东西——不是契约，是从红泥镇带来的孜然粉，混着火椒粉。他猛地将粉末撒向独眼龙的脸，趁着对方躲闪的瞬间，抱起李墨就往山涧里跳。
坠落的瞬间，林炙看到独眼龙惊怒交加的脸，看到山涧上方突然掠过一只黑鹰，鹰爪上似乎抓着个红色的东西——像是他掉的那只牛角哨。他还看到李墨紧紧攥着的拳头，里面露出半张染血的契约，在风中微微颤动。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们吞没，窒息感像无数只手扼住了喉咙。林炙拼命将李墨往水面托，自己却被暗流卷得越来越深。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水底站着个穿红裙的人影，正对着他伸出手，指尖的银饰在水中闪着光，像极了圣女那双冰冷的眼睛。
契约……李墨……红泥镇的秘密……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最终都被湍急的河水冲散。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也不知道这趟西行究竟是打通了原料命脉，还是掉进了一个更深的陷阱。他只知道，当他再次浮出水面时，眼前的世界，或许将不再是他熟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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