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气谷的黑烟还没散尽,大长老却执意要先完成契约仪式。晒谷场的火把重新燃起,映得火神柱上的图腾红得像要渗出血来。林炙看着李墨在文书上一笔一划地修改措辞,笔尖划过竹纸的沙沙声,竟比远处隐约的爆炸声更让人揪心。
“‘每月初一交货’要写明是‘红泥镇历初一’,他们的历法比咱们晚三天。”李墨沾了沾松烟墨,又在“火椒等级”旁添了行小字,“特级品需满足‘通体紫红、长逾三寸、辣度能使银簪变色’——这是阿岩教我的验椒法子,错不了。”
林炙点头时,眼角瞥见圣女站在火把旁,正和几个护田卫低声说着什么。她手里的权杖在火光里泛着冷光,杖头的红宝石映出的影子,竟像条吐着信子的蛇。昨夜瘴气谷的火最终被镇民扑灭,却在灰烬里找出了几个带着漕帮印记的油布包——里面是未燃尽的枯苗粉,显然是钱西海的余党想趁乱毁掉火椒田。
“东家,官府的人来了。”赵虎忽然碰了碰林炙的胳膊。只见两个穿着青袍的吏员牵着马站在谷口,腰间挂着“西南布政司”的令牌。为首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个朱漆木盒,正是沙坪镇迎客楼掌柜提过的“边贸公证官”。
“林东家久等了。”公证官拱手时,山羊胡抖了抖,“这红泥镇的契约需经三司钤印才作数,昨日接到赵镖头的飞鸽传书,连夜从府城赶过来的。”他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三枚铜印,分别刻着“布政司”“按察司”“都司”,在火把下闪着沉甸甸的光。
大长老显然对这些官府印记很看重,亲自扶着公证官在文书上盖章。红泥印泥与朱砂印重叠在一起,像朵开出了棱角的花。李墨将文书仔细折好,分作三份,一份交给大长老,一份由公证官带回府城存档,最后一份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布袋里。
“该论运输的事了。”林炙示意赵虎打开带来的账本,“从红泥镇到京城,走陆路需西十五日,若是用你们的矮脚马队,再配上咱们的镖师,每月能运三趟,每趟三十担,够不够?”
大长老的手指在火椒串上慢慢着,忽然看向阿岩:“让‘老马帮’的人来。”不多时,一个瘸腿的老汉拄着拐杖走来,他的马帮记号是块烧焦的木牌,上面刻着个“马”字——据说这马帮祖辈都在西南走镖,连土司的人都要让三分。
“每担运费三钱银子,含草料和过路费。”老马帮头头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火燎过,“但得用我们的‘蛇药’——过瘴气谷时,马和人都得抹,不然活不过三天。”他从怀里掏出个陶罐,里面装着墨绿色的药膏,闻着有股刺鼻的草药味。
林炙刚要应下,圣女却突然开口:“运费我来出。”她走到老马帮头头面前,权杖轻轻一点他的木牌,“但马帮得听我的调遣,每月多跑一趟‘西域道’。”
众人都是一愣。西域道是条险路,据说能首通产孜然的西域诸国,只是常年有马匪出没,很少有人敢走。林炙心里一动——圣女这是想借马帮帮他寻孜然?可她为何要费这番功夫?
公证官显然也觉得不妥,刚要开口劝阻,却被大长老用眼神制止了。老人慢悠悠地说:“圣女的意思,就是火神的意思。”他从怀里掏出个牛角哨,递给林炙,“这是‘火椒令’,拿着它,沿途的部族都会给你方便。”
林炙接过牛角哨,触手温润,哨身上刻着细密的火焰纹,吹一口气,发出的声音低沉而绵长,像远处火山的轰鸣。他忽然想起周掌柜信里说的,京城几家同行最近都在打听西域香料的渠道,若是能借着红泥镇的马帮打通西域道,“炙味斋”的烤串定能独步京城。
“定金我带来了。”林炙示意李墨打开钱箱,五十两银子在火把下闪着冷光,“先付三成,第一批货到京后,再付余下的七成。”他特意将银子分成两堆,一堆交给大长老,另一堆递给老马帮,“这是马帮的定金,辛苦各位了。”
老马帮头头掂了掂银子,突然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林东家倒是爽快。明日一早就发车,保准让京城的人尝到最新鲜的红泥火椒。”
仪式结束时,天己微亮。镇民们举着火把往火椒田去,要趁着晨露采摘最新鲜的果实。林炙站在火神柱旁,看着李墨将契约仔细缝进贴身的衣袋里,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有了这契约,“炙味斋”的火椒命脉总算是保住了。
“该走了。”赵虎牵着马走过来,马背上驮着新烤的火椒串,还有阿岩塞给的一包火种泥,“再晚,怕赶不上沙坪镇的渡船。”
林炙刚要翻身上马,却被圣女叫住了。她手里拿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递过来时沉甸甸的:“这是‘火椒母种’,比普通种子早结果半个月,只是性子烈,得用火山泥养着。”她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林炙的手,冰凉得像块玉,“还有,告诉周掌柜,钱西海在京城的仓库,藏着批假火椒,下个月就会冒充红泥镇的货上市。”
林炙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
圣女却笑了,转身往竹楼走去,红裙扫过的地方,几株刚冒芽的火椒苗突然蔫了下去:“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她的声音飘在风里,带着点奇异的回响,“别忘了,你的马帮还得走西域道呢。”
走出红泥镇时,李墨还在兴奋地数着账本:“东家,按这个价钱,咱们的成本能降两成,要是再加上西域的孜然……”他忽然停住了,指着瘴气谷的方向,“那是什么?”
只见谷口的雾气里,隐约有队马帮正往西域道走,为首的人举着面红旗,旗上的图腾竟和火神柱上的一模一样。更奇怪的是,那些马帮的影子在晨光里被拉得很长,仔细看去,竟像是长着尾巴。
赵虎脸色微变,催着马加快了脚步:“别看了,那是‘影子马帮’,专走夜路的。”他压低声音,“红泥镇的人说,他们不是活人,是火神派来守火种的。”
林炙握紧了怀里的牛角哨,哨身的温度似乎比刚才更高了。他回头望了眼红泥镇的方向,只见那片火椒田在晨光里红得像片血海,而圣火堂的竹楼顶上,不知何时飘起了一面黑旗,旗上绣着个狰狞的兽头,正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李墨,把契约再看看。”林炙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尤其是关于‘西域道’的条款,圣女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记号?”
李墨赶紧掏出文书,借着晨光仔细翻看,忽然“咦”了一声——在“运输路线”那栏的空白处,有个用朱砂点的小点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那点儿的形状,竟和钱西海的福源号印章上的虎头眼睛一模一样。
林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想起圣女冰凉的指尖,想起影子马帮的尾巴,想起那包越来越烫的火种泥——这契约,究竟是保障“炙味斋”命脉的定心丸,还是将他们拖进更深漩涡的诱饵?
远处的山路上,老马帮的铃铛声隐约传来,混着火山深处的轰鸣,像一曲诡异的歌谣。林炙知道,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带着这来之不易的“火种”赶回京城。只是他没看到,在他们身后的红泥镇,那面黑旗的兽头眼睛里,正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像极了火椒被碾碎时流出的红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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