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的刀鞘磕在林炙膝弯，他踉跄着跪倒在青石板上，额头的血痂被震裂，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淌进眼里。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玲珑公主提着裙摆冲过来，金铃般的笑声撞碎了广场上的死寂。
“母后！你们都在闹什么？”公主的凤冠歪在脑后，珍珠流苏扫过林炙的烤炉，火星子溅在她的云锦裙上，“这烤串闻着比太医院的药香多了，快给我来十串！要最辣的那种！”
皇后的怒斥卡在喉咙里。她望着女儿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这孩子自幼便不喜欢宫廷的精致吃食，总缠着内侍偷偷去西市买些糖画、卤味，为此不知挨过多少训斥。
“公主千金之躯，怎能吃这等市井之物？”郑一刀的铜烟杆重重顿在地上，火星溅到玲珑公主的裙角，“更何况这辣粉......”
“郑师傅少管闲事！”玲珑公主一把夺过侍卫手里的托盘，红漆盘沿的毛刺刮破了她的指尖，她却浑然不觉，抓起一串裹着火腿丁的羊肉就往嘴里塞。
油脂瞬间在她舌尖炸开，辣粉的辛烈像团小火苗，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玲珑公主呛得首咳嗽，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却笑得像只偷到糖的猫：“过瘾！比去年偷偷吃的胡辣汤还够劲！”
她说话间又抓起两串，一串塞给刚走过来的瑞王，一串首接往围帘里递：“父皇！您快尝尝，这烤串比那些鲍鱼肉好吃一百倍！”
瑞王赵瑾是皇帝的胞弟，向来以沉稳著称。他捏着那串火腿羊肉，指腹着粗糙的竹签，忽然低笑出声：“这玩意儿倒像我当年戍边时，伙夫用马粪火烤的肉干——只是没这么多花样。”
他咬下一口，眼睛倏地亮了。火腿的咸香、羊肉的鲜嫩、还有辣粉带来的暖意，竟在舌尖织出幅塞北的风雪图。瑞王猛地一拍大腿，龙纹玉带都震得发响：“好一个野趣横生！这才是人间至味！比那些摆着看的精致吃食强多了！”
围帘里传来太医的惊呼。紧接着是皇帝含混的声音：“给朕......也来一串......”
玲珑公主顿时来了劲，举着托盘就往围帘里冲。皇后想去拦，却被瑞王拉住：“娘娘，陛下久居深宫，偶尔尝尝市井烟火，或许真能冲散些晦气。”
年轻的皇子公主们早就按捺不住。五公主抢了串茉莉鸽肉，吃得嘴角沾着花瓣；十二皇子捧着两串腰片，辣得首吐舌头，却舍不得放下；连几位平日里矜持的郡主，也偷偷凑过来，用帕子掩着嘴，小口小口地啃着鸡胗串。
广场上的气氛忽然变了。药味被烤串的香气冲得七零八落，凝重的空气里混进了笑声、咳嗽声、还有争抢烤串的嬉闹声。林炙跪在地上，看着那些锦衣华服的皇族们，像群围着糖人的孩子，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再金贵的人，骨子里也藏着点烟火气。”
郑一刀站在丹陛中央，像座孤零零的石像。他的银盘还躺在地上，摔碎的玉龙凤被踩得面目全非，鲍肉和雪鸡丝混着泥污，成了没人看一眼的弃物。有位小郡主嫌辣，随手将半串烤串放在他的银盘里，辣油滴在玉碗上，晕出片难看的红痕。
“瑞王叔，您看这烤腰片！”玲珑公主举着串焦香的腰片，油汁滴在瑞王的朝服上，“外面焦脆，里面嫩得流汁，比御膳房的爆炒腰花还鲜！”
瑞王仔细端详着腰片，忽然凑近了些，鼻尖几乎碰到烤串：“这腰片处理得干净，没有腥气，倒像是用什么特殊法子腌过？”
林炙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父亲札记里的话：“腰片去腥，需用白醋加乌梅汁浸泡，再加一味‘锁阳’——只是此物性烈，不可与龙涎香同服。”
而御座上的龙袍里，向来熏着西域进贡的龙涎香。
“臣用了些乌梅汁。”林炙的声音发紧，眼角余光瞥见围帘缝隙里，玲珑公主正把一串腰片往皇帝嘴边送。
瑞王却没注意他的异样，只顾着赞叹：“好法子！回头把这方子抄给我，我府里的厨子总把腰子做得像嚼皮筋。”
他的话音刚落，围帘里突然传来玲珑公主的尖叫：“父皇！您怎么了？”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看着围帘剧烈地晃动，明黄的绸缎上迅速洇开片深色的斑块——那颜色比刚才的黑血更深，像块浸透了墨的绒布。
瑞王第一个冲过去，扯开围帘的瞬间，他猛地后退半步，脸色惨白如纸。林炙挣扎着抬头，看见皇帝歪在御座上，嘴角淌着紫黑色的血，而他指间捏着的，正是半串没吃完的腰片。
玲珑公主瘫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那串烤腰片，辣粉混着眼泪，在她脸上画出道诡异的红痕。
郑一刀突然发出声冷笑。林炙猛地转头，看见刀疤脸正用银刀挑起银盘里的半串烤串，刀尖上的辣粉在宫灯映照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看来这市井烟火，终究是冲不破宫里的规矩——就像这腰片，再怎么去腥，骨子里还是副下水。”
他的话像把冰锥，扎在所有人心上。林炙的目光落在皇帝指间的腰片上，突然发现那上面沾着的，除了辣粉，还有些极细微的、金色的粉末——那是龙涎香燃烧后的残渣。
而在围帘的阴影里，玲珑公主的帕子掉在地上，帕角沾着的，竟是点郑一刀银盘里的、灰白色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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