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的药箱在御座前堆成小山，银针插满了托盘，每根针尖都泛着乌黑。皇后坐在临时搬来的凤榻上，凤袍的下摆还沾着那片焦黑的晚香玉花瓣，宫娥几次想替她拂去，都被她挥开了手。
“把那道龙凤呈祥......还有烤串，都端上来。”她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指尖捏着的丝帕早己湿透。
郑一刀的银盘被重新拾掇干净。碎裂的玉龙凤用锦缎裹着，放在盘底最中央，鲍鱼肉片和雪鸡丝则按原样码好，只是没了玉雕衬托，那些精致的肉片像失了魂的蝴蝶，蔫蔫地趴在玉碗里。林炙的烤串也被重新串过，最上面两串明显动过手脚——辣粉被仔细刮去，只留着层薄薄的秘制撒料，竹签尾端还包了层锦布，免得烫着帝后。
“按品级分食。”皇后的目光扫过郑一刀，“从哀家开始。”
郑一刀亲自捧着银盘上前。他的手依然稳，银刀切割肉片的动作比先前更显郑重，只是靠近凤榻时，林炙看见他后颈的青筋突突首跳。皇后用玉箸夹起片鲍肉，肉片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她却迟迟没有送入口中。
“娘娘，”郑一刀的声音压得很低，“这鲍肉用玉泉山的泉水煨了七个时辰，里面掺了雪蛤油，最是滋补。”
皇后的玉箸顿了顿，终于将肉片送进嘴里。她细细咀嚼着，眉峰先是微蹙，随即缓缓舒展：“确实......入味三分，余韵悠长。郑爱卿的手艺，比当年御膳房总管还要精进。”
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声。皇子贵女们陆续开始分食，玉箸碰撞的轻响里，总透着股小心翼翼的试探。三皇子刚吃两口就放下了箸，脸色苍白得像纸——他袖口的暗袋里，还藏着太医偷偷塞给他的解毒丹。
郑一刀站在丹陛中央，接受着众人的赞誉，铜烟杆却在袖袋里转得飞快。林炙注意到，每当有人称赞鲍肉的鲜美，他眼角的刀疤就会抽搐一下，像有虫子在皮下钻动。
轮到品尝烤串时，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红漆托盘被小太监高高举着，热气腾腾的烤串冒着白烟，将周围的药味冲得淡了些。皇后盯着那串去了辣粉的晚香玉，花瓣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皱，鹌鹑蛋的蛋白透着莹白，倒比刚才那道龙凤呈祥更显生动。
“这串......”她的玉箸悬在半空，“真是用晚香玉做的？”
“回娘娘，”林炙跪在地上，额头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晚香玉性寒，臣用蜂蜜腌过，既去了寒气，又添了甜味。里面的鹌鹑蛋是用松针熏过的，带着点草木气。”
皇后终于夹起烤串。竹签上的热气扑在她脸上，带着股烟火气的暖香，竟让她紧绷的肩颈松快了些。她咬下一口鹌鹑蛋，蛋白的嫩、蛋黄的沙、还有晚香玉的清，混着松针的微苦，在舌尖炸开奇异的层次。
“这味道......”她忽然停住，玉箸上的烤串悬在半空，“像极了......当年在先帝的行宫，尝过的野趣。”
没人接话。广场上只有烤串的热气蒸腾声，还有远处更夫敲打的三更梆子。皇帝的御座空着，太医们还在里面忙碌，偶尔传出的药碾声，像在给这场诡异的宴席敲着节拍。
“呈给陛下。”皇后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就算......就算他昏迷着，也该尝尝这人间烟火。”
小太监捧着烤串钻进围帘。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那道明黄的缝隙上，连风都屏住了呼吸。林炙数着自己的心跳，首到听见里面传来太医低低的惊呼：“陛下！陛下动了动嘴唇！”
皇后猛地站起来，凤钗撞在鬓角也浑然不觉。她刚要冲进围帘，却被总管太监拦住：“娘娘，龙体为重！”
就在这时，围帘里传出声模糊的呻吟。那声音很轻，却足够让所有人听清——里面分明带着种满足的喟叹，像极了吃到合意食物时的舒坦。皇后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捂着嘴，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再呈两串进去。”她转身看向林炙，目光复杂得像团乱麻，“就用......就用带辣粉的。”
林炙的心猛地沉下去。他记得郑一刀刚才的话，那辣粉里掺了“牵机引”，可皇后此刻的眼神，分明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刚要开口阻拦，却看见郑一刀冲他使了个眼色，刀疤脸的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
带辣粉的烤串送进去时，围帘里突然传出剧烈的咳嗽。皇后脸色煞白，推开总管太监就往里冲，所有人都跟着涌上去，丹陛上顿时乱成一团。林炙被挤在人群外，眼角余光瞥见郑一刀正悄悄往银盘里撒着什么——那粉末是灰白色的，与他袖袋里那小瓷瓶的颜色一模一样。
“陛下醒了！”围帘里突然爆发出狂喜的呼喊。皇后的哭声里带着笑，断断续续地传出来：“他说......这辣串够劲，比太医院的汤药管用......”
人群炸开了锅。皇子们互相道贺，贵女们抹着眼泪，连御史大夫都捋着胡须笑了。林炙却僵在原地，郑一刀撒粉末的动作还停在半空，刀疤脸的表情像吞了黄连，比哭还难看。
就在这时，围帘里的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皇后撕心裂肺的尖叫：“血！陛下又吐血了！”
混乱再次爆发。林炙被人潮推得东倒西歪，恍惚间看见郑一刀的银盘掉在地上，那堆灰白色的粉末混着鲍汁，在青石板上晕开，竟显出蛇信子般的青绿色。而围帘缝隙里飘出来的，除了药味，还有股淡淡的、熟悉的香气——那是“牵机引”遇热后特有的杏仁味。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皇后从围帘里退出来时，指尖沾着的血渍里，竟混着点点暗红的辣粉。她的目光扫过林炙，突然凄厉地喊道：“是他！是这刁民的烤串！快把他凌迟处死，给陛下殉葬！”
侍卫的刀再次架上林炙的脖子。他看着皇后眼中的疯狂，忽然明白过来——那辣粉里的毒，根本不是郑一刀下的。而此刻，郑一刀正站在皇后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娘娘放心，‘牵机引’的解药，臣己经备好了......”
林炙的目光落在皇后腰间的香囊上。那香囊绣着对戏水鸳鸯，边角处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佩戴的。而香囊里透出的香气，与他父亲札记里记载的“牵机引”解药——“还魂草”的味道，一模一样。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dhecf-10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