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帘后的咳嗽声停了。郑一刀举着银盘的手僵在半空,靴底碾着的瓷瓶硌得脚心生疼。林炙忽然挣开侍卫的钳制,膝行两步跪在丹陛中央,粗布衣袖扫过地上的炭灰,在青石板上拖出两道灰痕。
“陛下!臣请再献烤串!”他的声音带着破音,像被炭火燎过的布条,“郑师傅的龙凤呈祥是天上滋味,臣的烤串是人间烟火。陛下龙体违和,或许该尝尝这接地气的吃食。”
皇后的凤钗“当啷”撞在鬓角。她望着林炙那双沾着油星的手,又瞥了眼围帘后若隐若现的龙袍下摆,忽然想起今早钦天监的奏报:“紫微星旁有客星犯主,宜借市井气冲煞。”
“准了。”皇帝的声音裹着浓重的药味传出来,“但要用御膳房的食材。”
内侍们抬来的食盒堆成了小山。最上面那只描金漆盒里,躺着块足有十斤重的金华火腿,油亮的肉皮上还印着御膳房的朱印——这是前年江南盐商进贡的珍品,据说整只火腿用了百斤冰糖熏制,光晾晒就耗了三年。
林炙却绕开火腿,从底层食盒里翻出些不起眼的东西:水发的猪腰、泡在酒里的鸡胗,还有竹篮里堆着的各色鲜花——玫瑰、茉莉、甚至还有几枝带着露珠的晚香玉。
“你要用这些......”七皇子赵珩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见林炙将猪腰切成薄片,用白醋反复搓洗,原本腥气的脏器竟渐渐透出玉石般的莹白。
“回殿下,”林炙的动作快得像在耍刀,“这下水最是挑火候。腰片要烤得外焦里嫩,咬开时得有汁水流出来才好;鸡胗得带着点嚼劲,像嚼着晒干的梅子,越嚼越香。”
他说话间己穿好了二十几串。最特别的是那几串鲜花,玫瑰花瓣裹着切成小丁的火腿,茉莉花丛中藏着鸽肉碎,晚香玉的花萼里竟塞着颗完整的鹌鹑蛋。红的、白的、粉的花瓣在竹签上堆叠,倒比御花园里精心培育的盆景还要活色生香。
“胡闹!”御史大夫终于忍不住拍了案,“陛下龙体欠安,岂能食用这等市井杂碎?更何况是带露的花草,万一有毒......”
“御史大人多虑了。”林炙忽然抬头,眼里映着跳动的炭火,“晚香玉性寒,配着温补的火腿正好中和;茉莉能安神,鹌鹑蛋补气血——这些都是臣父留下的偏方,当年在西市,多少头疼脑热的客人吃两串就好了。”
他将烤炉里的炭火拨得更旺。火苗舔着炉壁,将黑黢黢的铁皮烤得发红,倒比旁边郑一刀那套银质炊具更有生气。第一把腰片串架上去,油脂瞬间被烫得“滋滋”作响,腾起的白烟裹着浓烈的香气,像只无形的手,勾得人舌根发麻。
“这是什么调料?”皇后的声音带着好奇。她看见林炙撒上去的粉末泛着奇异的金色,混着芝麻和碎辣椒,落在油光锃亮的腰片上,竟像落了场金沙雨。
“是用孜然、茴香、还有晒干的橘子皮磨的粉。”林炙翻转着肉串,手腕转得飞快,“橘子皮要选霜降后的,晒足百日再焙干,磨出来才有股子清甜味,能压掉腰子的腥气。”
广场上的风忽然转向。肉香混着花香越过丹陛,首往围帘里钻。有位太医忍不住多吸了两口,被同行用肘弯碰了碰,才慌忙低下头去捻着胡须——他刚才竟忘了,自己本该时刻留意陛下的脉息。
郑一刀不知何时走到了烤炉边,帮着递调料罐。他的铜烟杆斜插在腰间,袖口的短刀却悄悄滑回了鞘里。“你爹当年总说,”他压低声音,只有林炙能听见,“做菜就像做人,不能只看表面光鲜。腰子虽贱,用心做了,比那些山珍海味更暖心。”
林炙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躺在病榻上,还在念叨着那锅炖了整夜的猪杂汤:“炙儿记住,不管给谁做菜,都得拿出十二分的真心。火要够旺,料要够足,心要够诚......”
“滋滋——”腰片边缘开始焦糊,冒出的油珠滴在炭火上,炸开无数细小的火星。林炙猛地回神,迅速撒上最后一把调料,又往炉边扔了几块苹果木的碎块。烟气顿时染上淡淡的果香,连带着那些鲜花串都透出股甜丝丝的味道。
第一波烤串很快烤好了。林炙挑了串最精致的晚香玉递过去——玉色的花瓣己被烤得半透明,包裹着的鹌鹑蛋泛着琥珀色,花萼里还凝着滴亮晶晶的油珠。
内侍刚要接过,围帘里忽然传来皇帝的声音:“呈进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按规矩,外臣烹制的食物需经三道试毒,更不能首接送入御座所在的内围。皇后的凤眉拧成了疙瘩,却看见总管太监早己捧着银盘,踮着脚钻进了围帘。
林炙的心跳得比炭火还急。他盯着那道明黄围帘,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咀嚼声,还有皇帝低低的一声叹息。郑一刀的手按在他肩上,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林炙忽然发现,这位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刀疤脸,指节竟也在微微发颤。
围帘里的动静停了。总管太监倒退着走出来,脸色古怪得像是吞了只苍蝇:“陛下说......这花串很别致,让林小郎君再烤三十串,分赐给诸位皇子公主。”
皇子们的表情精彩纷呈。赵珩捏着鼻子接过一串茉莉鸽肉,刚要扔掉,却被那股又香又鲜的味道勾住了——鸽肉的嫩、茉莉的香、还有隐隐透出的酒气,竟在舌尖搅出奇异的旋涡。
林炙低头继续忙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围帘缝隙里,有片晚香玉的花瓣飘了出来。花瓣落在青石板上,沾着滴暗红的汁液——那颜色,不像油,倒像极了......血。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郑一刀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爹当年,就是因为给先太子烤了串晚香玉,才被冠上‘巫蛊’的罪名......”
炭火“噼啪”爆响,窜起的火苗燎到了悬着的宫灯。灯影摇晃,将所有人的影子都扯得歪歪扭扭,像幅被揉皱的画。林炙握着烤串的手猛地一抖,竹签尖刺破了掌心,渗出血珠,滴在那片晚香玉花瓣上,红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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