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前的混乱还未散尽，郑一刀己踩着满地碎瓷片走到丹陛中央。他将林炙往身后一挡，铜烟杆在掌心转了个圈，烟锅里的火星落在青石板上，烫出个焦黑的小点。
“陛下龙体欠安，臣请献一道‘龙凤呈祥’，为陛下祈福。”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刀劈斧凿般砸在众人耳中。侍卫统领按剑的手顿了顿，看向匆匆赶来的太医们——御座周围己围起明黄围帘，只从缝隙里透出几缕慌乱的药香。
皇后的凤袍在夜风里抖得厉害，指尖攥着的珍珠串子勒出红痕：“郑爱卿有把握？这道菜......哀家只在祖制菜谱上见过。”
郑一刀扯掉沾着油星的短褂，露出胳膊上盘虬卧龙的刀疤。那是二十年前在御膳房当学徒时，被滚油烫出的印记——当年他正是因这道“龙凤呈祥”的备料失了手，才被逐出宫门，沦落江湖。
“娘娘放心，”他从怀中摸出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繁复的菜式图谱，“臣这二十年浪迹天涯，别的本事没有，就把这道菜的七十二道工序刻在了骨子里。”
图谱在宫灯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红光。上头画着的食材让几位老臣倒吸冷气：东海的双头鲍要养在玉泉山的活泉里三日，西疆的雪鸡需用天山雪莲喂足百日，最要紧的是那对玉色龙凤雕——需取昆仑玉髓雕琢，再用百年陈酒浸泡，首至玉石吸足酒香。
“传哀家旨意，”皇后忽然提高声音，凤钗上的流苏扫过脸颊，“打开御膳房冰窖，取‘雪龙肝’与‘凤髓花’来！”
内侍们的脚步声惊飞了檐角的夜鹭。林炙被两个侍卫按着跪在地上，眼角余光瞥见郑一刀正在摆弄那对玉龙凤。玉雕的龙角泛着冷光，龙嘴里衔着的明珠竟在暗夜里流转着虹彩——那是西域进贡的“照夜玑”，据说一颗便抵得过十户中等人家的家产。
“这龙凤呈祥，讲究的是‘三绝’。”郑一刀的声音透着股肃穆，他将雪鸡胸脯肉放在玉砧上，刀刃起落间不见半分碎屑，“一绝在选材，雪鸡要选尾羽带金纹的，鲍鱼肉需透着月光白；二绝在火候，猛火攻之如雷霆，文火煨之似春雨；三绝在寓意，龙鳞需雕出七十二片，凤羽必刻满三十六纹，合着天罡地煞之数。”
皇子们早己敛了嬉闹。七皇子赵珩盯着那对玉龙凤，喉结动了动——他去年在黑市见过类似的玉雕，摊主说这是前朝遗物，转手价能买下半条街的铺面。
郑一刀忽然将玉雕浸入滚沸的高汤。玉髓遇热竟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汤面凝成云雾般的白汽。有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忽然颤声道：“此乃太祖皇帝钦定的国宴头菜！当年征讨北狄凯旋，御膳房曾做过一次，光是备料就用了三个月......”
铜锅里的高汤渐渐染上琥珀色。郑一刀往里面撒了把晒干的金线莲，那是他托人从岭南运来的珍品，每一片叶子都要经过三蒸三晒，才能保留最醇厚的药香。林炙跪在地上数着他的刀工——切好的鲍鱼肉片薄如蝉翼，在灯下能透出后面的宫灯影子，却偏偏不断不碎，边缘还带着整齐的波浪纹。
“郑师傅这刀工，比当年的御厨总管还胜三分。”有位老内侍忍不住赞叹，忽然又捂住嘴，惶恐地看向围帘后的御座。那里静得可怕，只有太医们低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飘出来。
郑一刀忽然停下手，从怀中摸出个黑陶小罐。打开的瞬间，一股异香漫开来，像兰草混着蜜香，连檐角的风都温柔了几分。“这是用三十年的桂花蜜腌的梅子肉，”他将梅肉碎撒在玉雕周围，“龙凤呈祥，总得有点甜意才圆满。”
林炙的目光落在那黑陶罐上——这罐子他认得，是去年冬天郑一刀在西市旧货摊淘来的，当时还笑着说装咸菜正合适。谁能想到，里面竟藏着这般珍馐。
随着最后一道工序完成，郑一刀端起银盘。盘中的玉龙凤沐浴在琥珀色的汤汁里，鲍鱼肉片贴在龙身上，像层层叠叠的龙鳞；雪鸡丝铺在凤翼处，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最妙的是那些梅子肉碎，点缀在汤面上，像落了场胭脂雪。
“请娘娘过目。”郑一刀单膝跪地，银盘举过头顶。
皇后刚要开口，围帘突然被掀开一角。总管太监面无人色地跑出来，声音发颤：“娘娘！陛下他......他醒了，说要亲自看看这道菜！”
众人哗然。郑一刀猛地抬头，银盘在手中晃了晃，几滴汤汁溅在明黄围帘上，晕出深色的印记。林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郑一刀袖口闪过一丝银光，那是藏在里面的短刀反光，此刻正贴着银盘边缘。
更让他心惊的是，刚才被按在地上时，袖袋里的小瓷瓶不知何时滑了出来，此刻正滚落在郑一刀脚边。那曼陀罗花纹在宫灯下泛着幽光，像只睁着的眼睛。
郑一刀的靴尖轻轻一碾，将瓷瓶踩进砖缝里。他深吸一口气，端着银盘走向围帘：“臣，恭请陛下品鉴。”
围帘后的御座上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林炙看见郑一刀的背影顿了顿，随即听见皇帝虚弱却清晰的声音：“这道菜里的梅子......是谁腌的？”
郑一刀的肩膀猛地绷紧。夜风卷着药香掠过广场，吹得那道明黄围帘猎猎作响，像面摇摇欲坠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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