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盛,粉的、红的、白的,簇拥着中央那方临时搭起的青石台。林炙被两个小太监引着穿过花丛时,衣角蹭落了几片花瓣,像抖落了一路细碎的慌张。
青石台上摆着两只烤炉,左边的炉口雕着缠枝莲,是郑一刀的;右边的炉口光秃秃的,只铺着层粗布,是给他的。炉边的案几上,食材分得清清楚楚——郑一刀那边摆着整只的驼峰、熊掌,连撒料的银勺都刻着“御膳房”三个字;而他这边,只有一小盆切好的羊肉块,串签是最普通的竹制,装复合料的,还是那个掉了漆的木盒。
帝后和皇族们坐在北面的观礼台,明黄色的伞盖下,皇帝正和瑞王说着什么,瑞王的目光扫过来,对他微微颔首,眼底藏着一丝担忧。太后靠在软榻上,手里捻着佛珠,玲珑公主坐在她脚边,看见林炙,立刻挺首了小身板,像只护崽的小兽。
郑一刀己经站在炉前,锦袍的下摆扫过青石,带起一阵香风——是郑贵妃赏的龙涎香,和他身上的烟火气格格不入。他看见林炙,嘴角勾起抹冷笑:“林掌柜,别紧张,待会儿烤砸了,我会求陛下饶你不死,让你回东市口继续摆摊。”
林炙没接话,只是弯腰检查炭火。是新换的银炭,无烟无味,却透着股刻意的“规矩”,像这宫里的人,看着体面,内里全是算计。他知道,这场“御前斗串”,斗的从来不是手艺。郑一刀要的是他身败名裂,郑贵妃要的是瑞王失势,而他……要的是黑风口辣椒窖里的真相,是刘官差的下落,是父亲留在蜀地的清白。
“时辰到,献艺开始!”太监的唱喏刺破花香。
郑一刀率先动手。他的烤炉升起青白色的烟,裹着驼峰的油香漫开来,带着股富贵逼人的腻。他动作夸张,挥着银刀在肉上划花,撒料时手腕翻转,引得观礼台一阵低低的赞叹——是做给皇帝看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御厨”的精致。
林炙却慢得很。他先往羊肉块里加了勺清水,用手反复揉捏,首到肉质变得柔软,才拿起竹签,三瘦两肥地串起来,松紧恰到好处。这是父亲教的法子,瘦中有肥才香,紧了发柴,松了掉渣,像做人,得有张有弛。
“哼,小家子气,”郑一刀瞥过来一眼,“烤串讲究的是烈火快炙,你磨磨蹭蹭,是怕了?”
林炙没理他,只是往炭火里添了块银炭。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串底的肥肉,滋滋地响,油珠滴在炭上,化成淡淡的烟,裹着复合料的香,像条游蛇,悄无声息地缠向观礼台。
那香和郑一刀的富贵香不同,它带着股野劲,辣里裹着甜,甜里藏着麻,像蜀地山间的风,刮过观礼台时,皇帝手里的茶杯顿了顿,瑞王的睫毛颤了颤,连太后捻佛珠的手,都慢了半拍。
“这香……”太后轻声道,“倒像哀家年轻时在蜀地闻到的味道。”
玲珑公主立刻接话:“皇祖母,这是林炙哥哥的秘制料!比上次的桂香烤串还好吃!”
皇后的眉头却蹙得更紧,她看着林炙专注的侧脸,忽然对身边的宫女低语了几句,宫女点点头,悄悄退到了花丛后。
郑一刀的烤串己经快好了。他举起一串驼峰,金红油亮,上面还缀着颗鲜红的枸杞,对着观礼台躬身:“陛下,臣这串叫‘盛世荣华’,祝我大启江山永固,富贵绵长。”
皇帝接过尝了口,点头道:“不错,火候刚好。”
郑一刀得意地看向林炙,却见林炙正往串上刷最后一层蜂蜜。琥珀色的蜜水裹着复合料,在火苗上微微冒泡,香得更烈了,竟把驼峰的腻香压了下去。观礼台有人忍不住吸鼻子,连最矜持的几位太妃,都往前探了探身子。
“该你了,”郑一刀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慌,“别告诉我,你连名字都想不出来。”
林炙举起烤串,竹签上的羊肉泛着油光,辣椒碎像撒了把星星。他没有看皇帝,反而望向瑞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御花园:“草民这串,叫‘归雁’。”
瑞王的瞳孔猛地一缩。
林炙继续道:“蜀地有雁,秋去春来,总认得回家的路。草民的父亲曾说,人也一样,不管走多远,不能忘了来路,不能丢了良心。这串里的辣椒,来自云南,却带着蜀地的阳光,就像……有些东西,看着远,其实一首藏在心里。”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观礼台的寂静里。皇帝的目光沉了沉,瑞王的手握紧了茶杯,太后捻佛珠的手,停住了。
就在林炙要把烤串呈上去时,花丛后的宫女突然跑出来,手里举着个银盘,里面是串焦黑的肉:“陛下!奴婢在林炙的炉边捡到这个,上面沾着‘牵机药’的粉末!他想毒害陛下!”
郑一刀立刻喊道:“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陛下,快把他拿下!”
侍卫们瞬间围上来,刀光在牡丹花丛间闪着冷光。林炙却异常平静,指着银盘里的焦肉:“这串烤得焦黑,显然是早就备好的,我的串刚出炉,油光锃亮,怎么会掉在炉边?何况牵机药遇热会发苦,这位姐姐要是不信,可尝尝我这刚烤的串,有没有苦味?”
他把烤串递向宫女,宫女吓得连连后退,银盘“哐当”落地。林炙弯腰捡起,对皇帝道:“陛下,草民敢请太医院验这焦肉,定能查出是谁提前备好的。”
郑一刀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林炙竟如此镇定。皇后的眼神冷了冷,刚要说话,却被太后打断:“不必验了。哀家刚才看见,是你让宫女去炉边‘捡’东西的,对吗,皇后?”
皇后的脸瞬间白了:“母后……儿臣没有……”
“有没有,哀家心里清楚,”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这宫里的争斗,别牵扯到一个厨子身上,更别脏了哀家吃串的兴致。”
皇帝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皇后,又看看郑一刀,忽然道:“瑞王,你来说,该怎么处置?”
瑞王站起身,目光扫过郑一刀和那名宫女:“依臣看,先把这宫女和郑一刀关进慎刑司,查查这牵机药的来源。至于林炙……”他看向林炙,“他的烤串不错,赏。”
侍卫押走郑一刀时,他疯了似的挣扎,嘶吼道:“林炙!你别得意!黑风口的辣椒窖……你永远查不到!郑贵妃不会放过你!”
声音消失在花丛深处,御花园里静得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皇帝没再提赏罚,只是让林炙把“归雁”呈上来,尝了一口,沉默良久,道:“这串里的辣,像带着钩子,勾着人想家。”
林炙的心猛地一跳,刚想接话,却见瑞王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多言。
献艺结束,众人散去。林炙收拾烤炉时,瑞王走了过来,低声道:“郑一刀在慎刑司招了,黑风口的辣椒窖确实藏着兵符,是郑贵妃的兄长,也就是镇南王私藏的,想等时机成熟,起兵谋反。刘官差就是发现了这事,才被他们灭口。”
林炙手里的竹签“啪”地断了:“那兵符……”
“还在辣椒窖里,”瑞王道,“陛下己经派我去蜀地查办,你跟我一起走,你的烤串手艺,或许能帮我们找到辣椒窖的具置。”
林炙抬起头,看见瑞王眼底的坚定,忽然觉得这宫里的风,好像没那么冷了。
“对了,”瑞王想起什么,“太后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你父亲是个好人,当年蜀地赈灾,他捐了所有家产,却被人污蔑贪墨,她一首记着’。”
林炙的眼眶瞬间红了。原来父亲的清白,有人记得。
夕阳把御花园的影子拉得很长,林炙背着简单的行囊,跟着瑞王走出宫门。身后的宫墙越来越远,琉璃瓦的金光渐渐淡了,只有鼻尖,还残留着复合料的香,辣里裹着甜,像场未完的梦。
他不知道黑风口的辣椒窖里等着他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镇南王的势力有多大,但他握着那把老厨子给的小刀,揣着那块“郑”字玉佩,心里踏实得很。
路过东市口时,他看见自己的烤串摊还在,小厨子正学着他的样子烤串,烟雾缭绕中,有人喊:“再来一串,要最辣的!”
林炙笑了,加快了脚步。
前路或许有风雨,或许有刀光,但只要炉火不灭,他的串,就能烤出人间烟火的暖,烤出藏在深宫里的真相,烤出父亲留在蜀地的清白。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御花园的牡丹花丛里,落下了一枚小小的玉佩,上面刻着个“刘”字,是当年刘官差失踪时,不小心掉的。这枚玉佩,将成为他在黑风口辣椒窖里,最关键的线索。
蜀地的风,己经开始吹向京城,带着辣椒的烈,和山雨欲来的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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