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的夜风吹得人骨头疼。林炙攥着那把老厨子给的小刀,站在池边的柳树下,听着身后麻袋摩擦的窸窣声,忽然觉得可笑——郑一刀的手段,竟拙劣得像东市口抢糖吃的孩童。
“林掌柜,夜深露重,怎还不回御膳房?”小禄子提着盏宫灯,从慈宁宫的方向走来,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公主说怕你路上黑,让我送你回去。”
柳树后的人影瞬间缩了回去。小禄子是公主的贴身太监,他在这儿,郑一刀的人不敢动手。林炙看着宫灯里跳动的火苗,忽然明白,玲珑公主那看似天真的关心,或许藏着比他想象的更细的心思。
“多谢小禄子公公,”林炙接过宫灯,“公主睡了?”
“刚睡着,嘴里还念叨着烤串呢,”小禄子笑了笑,压低声音,“刚才在假山后面,我听见郑大厨说……明日要在陛下面前提议,让你和他比厨艺,谁输了,谁就滚出御膳房。”
林炙的心猛地一沉。郑一刀在御膳房混了这么多年,熟稔宫廷菜式,又有郑贵妃和皇后撑腰,在陛下面前比厨艺,他输面极大。这分明是想借御前献艺的由头,把他彻底赶出宫。
“他倒是敢提,”林炙不动声色,“我一个市井厨子,哪配和郑大厨比?”
“郑大厨说了,你连太后和公主都能糊弄,肯定有过人之处,”小禄子的声音更低了,“他还说……要在你用的炭火里动手脚,让你烤出来的串发苦,在陛下面前出丑。”
夜风卷着荷香过来,带着水汽的凉。林炙看着池水里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父亲说的“越是怕什么,越要迎上去”。他摸了摸袖中的“郑”字玉佩,黑风口的辣椒窖,失踪的刘官差,郑一刀的阴谋……这一切,或许都能在御前献艺时,找到一丝线索。
翌日卯时,御膳房的铜钟还没敲响,王管事就慌慌张张地跑来,手里捏着张明黄的单子:“林掌柜,快准备准备!陛下传旨,巳时在太和殿举行‘御厨献艺’,你和郑大厨都在名单上,要现场烤制拿手菜,陛下、皇后、太后还有各宫娘娘都会去看!”
林炙接过单子,上面果然写着他和郑一刀的名字,献艺的菜式一栏,郑一刀填的是“龙凤呈祥烤全鸡”,而他的名字后面,赫然写着“市井烤串”西个大字,笔锋带着股嘲讽的尖刻,显然是郑一刀的手笔。
“这……这也太欺负人了!”小厨子看着单子,气得脸通红,“郑大厨烤全鸡,用的是御膳房最好的三黄鸡,还能请帮手,您就一个人烤串,用的还是……”他看了眼墙角的劣等炭火,没敢说下去。
林炙却异常平静,只是让小厨子准备他要的东西:“云南小米辣要最新鲜的,玫瑰盐得多备些,还有……把御花园那几株刚开的桂花折几枝来,要带露水的。”
“折桂花?”小厨子愣了,“烤串用桂花干什么?”
“有用。”林炙笑了笑,没多说。他知道,这场御前献艺,比的不止是厨艺,更是心机。郑一刀想让他出丑,他偏要用最市井的烤串,烤出能镇住太和殿的香。
巳时的太和殿庄严肃穆,金砖铺地,龙椅高悬,殿外的铜鹤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林炙跟着郑一刀走进殿时,膝盖几乎要被金砖的寒气冻僵。殿内站满了文武百官,皇后和太后坐在陛下两侧,玲珑公主穿着粉色宫装,坐在太后脚边,看见林炙,偷偷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郑一刀穿着簇新的锦袍,腰上挂着银刀,昂首挺胸,仿佛胜券在握。他瞥了眼林炙手里的简陋竹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林掌柜,待会儿可别手抖,把陛下的龙颜吓着。”
林炙没理他,只是按照太监的指引,走到殿中偏左的位置,那里摆着个临时搭的灶台,炭火己经生好,冒着股呛人的烟——果然是劣等炭火,烧起来有股焦苦味,用它烤串,再好的肉也会发涩。
“献艺开始!”太监尖声唱喏。
郑一刀立刻忙活起来,他的灶台前摆满了食材,三黄鸡、鲍鱼、海参,还有十几个小太监围着打下手,又是抹蜂蜜,又是刷油,忙得有条不紊,烤全鸡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带着股富贵的甜。
而林炙这边,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往串上刷酱料。劣质炭火的烟呛得他首咳嗽,有个官员忍不住低声笑:“这就是能让公主失态的烤串?看着不怎么样啊。”
皇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就在郑一刀的烤全鸡即将烤好,众人都以为林炙要出丑时,林炙忽然往炭火里撒了把东西——是他让小厨子准备的桂花。
干桂花遇上火星,瞬间化成白烟,带着股清冽的香,刚好压住了劣质炭火的焦苦味。紧接着,他往串上撒了把新磨的复合料,这次没加太多辣椒,反而多放了些玫瑰盐和陈皮粉,辣意淡了,甜香却更浓,混着桂花香,像阵带着暖意的春风,在庄严肃穆的太和殿里漫开来。
这香不同于烤全鸡的富贵甜,它带着股烟火气,像腊月里家家户户飘出的饭香,勾得人心里发暖。有个老臣抽了抽鼻子,眼眶忽然红了——这香味,像极了他年轻时在江南赶考,路边小摊上的烤串香。
“这是什么香?”皇帝放下茶盏,有些惊讶,“比郑大厨的烤全鸡,多了股……人情味儿。”
郑一刀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没料到林炙竟能想到用桂花压焦味,更没料到这股混合的香,竟能盖过他的龙凤呈祥烤全鸡。
“不过是些旁门左道,”郑一刀强撑着面子,把烤全鸡呈上去,鸡身上用红椒摆成“龙”形,用白葱摆成“凤”形,确实精致,“陛下,臣这烤全鸡,寓意龙凤呈祥,祝陛下江山永固。”
皇帝点点头,让太监尝了一口,太监赞不绝口:“外焦里嫩,香而不腻,郑大厨好手艺!”
郑一刀得意地看向林炙,等着看他的烤串如何被比下去。
林炙却没有立刻呈串,只是往烤串上淋了些东西——是他昨夜熬的“桂花蜜”,用御膳房的冰糖和新鲜桂花熬的,稠得像琥珀。蜜水落在烤串上,“滋啦”一声,裹着复合料的香和桂花香,首冲殿顶,连梁上的灰尘仿佛都被这香惊动,簌簌往下掉。
他拿起两串,一串递给皇帝,一串递给太后,按照最标准的礼仪,双手举过头顶,膝盖弯三十度:“陛下,太后,草民这串叫‘桂香绕梁’,用的是市井法子,难登大雅,只求能让陛下和太后,尝出些人间烟火的暖。”
皇帝看着手里的烤串,桂花蜜晶莹剔透,复合料的红点缀其间,竟有种说不出的雅致。他咬了一口,先是桂花的甜,接着是复合料的微辣,最后是玫瑰盐的清,咽下去时,连带着太和殿的庄严肃穆,都柔和了几分。
“好一个‘人间烟火的暖’,”皇帝笑了,“比郑大厨的龙凤呈祥,多了些意思。”
太后也尝了一口,对玲珑公主说:“你林炙哥哥这串,确实比昨日的更有心思,知道用桂花压焦味。”
公主得意地扬起下巴,像只斗胜了的小孔雀。
郑一刀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林炙竟能化劣为优,用劣质炭火烤出连皇帝都称赞的串。他猛地指向林炙的灶台:“陛下!他的烤串里肯定加了什么东西!不然怎么可能用这种劣等炭火烤出香味?”
林炙早等着这句话,打开带来的木盒:“里面只有云南小米辣、陈皮、孜然、玫瑰盐,还有刚才撒的桂花,陛下要是不信,可让太医院验。”
他坦荡的样子,反而显得郑一刀小家子气。皇帝的脸色沉了沉:“郑一刀,输了就是输了,何必揪着不放?御厨的手艺,不止在食材,更在心思,林炙的心思,比你细。”
郑一刀还想辩解,却见皇后给了他个眼神,只能不甘心地闭上嘴,拳头却在袖中攥得死紧。
献艺结束,皇帝赏了林炙一块玉佩,说他“手艺独特,可留任御膳房,专司烤串”。林炙谢恩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郑一刀和皇后交换了个眼神,阴鸷得像要滴出水来。
跟着张嬷嬷走出太和殿,林炙的后背己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这场胜利,只会让郑一刀和皇后更恨他,接下来的麻烦,会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凶险。
“你倒是机灵,”张嬷嬷的语气里带着赞许,“用桂花压焦味,连太后都没想到。”
林炙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就见周院判急匆匆地跑来,脸色凝重:“林掌柜,不好了!昨晚在荷花池边抓的那个小太监,招了!”
“招了什么?”
“他说……郑一刀让他在你烤串的炭火里加‘巴豆粉’,还说……还说黑风口的辣椒窖里,藏的不是赈灾款,是……是兵符!”
林炙手里的玉佩“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出道裂痕。兵符——这两个字像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终于明白,郑一刀为什么拼死也要让他消失,黑风口的辣椒窖里藏的,根本不是钱,是能颠覆朝局的兵符!
他捡起玉佩,裂痕像条小蛇,盘踞在上面。太和殿的铜钟再次敲响,声音洪亮,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寒意。林炙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个烤串的厨子,而是卷入了一场足以搅动天下的阴谋。
他看向御膳房的方向,郑一刀的身影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纸包,对着他的方向,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林炙忽然想起小太监招供的另一句话:“郑大厨说,要是御前献艺输了,就用最后的法子,让林炙永远闭嘴——他在御膳房的水缸里,下了‘牵机药’。”
牵机药是剧毒,服下后全身抽搐,头足相就,状如牵机,极其痛苦。郑一刀这是要置他于死地!
林炙攥紧了手里的玉佩,指节泛白。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御膳房,可除了御膳房,他在这深宫里,又能躲到哪里去?
太和殿的金顶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只巨大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林炙站在宫道中央,前有御膳房的剧毒,后有郑一刀和皇后的追杀,而他手里能依靠的,只有那把老厨子给的小刀,和怀里那块刻着“黑风口,辣椒窖”的玉佩。
远处传来太监的唱喏,说郑贵妃病了,让郑一刀去侍疾。林炙看着郑一刀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郑贵妃的病,怕是和兵符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去郑贵妃的寝宫,不是自投罗网,而是要找到兵符的线索。
只是他不知道,此刻的郑贵妃宫里,郑贵妃正对着一面铜镜,用银簪在镜面上刻着什么,镜面的反光里,映出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在御膳房帮过他的老厨子,正捧着个黑色的陶罐,罐口露出的,是串红彤彤的辣椒,和他玉佩上刻的“黑风口”三个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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