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小吏的皂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敲在林炙的心尖上。他攥着铁钳的手沁出冷汗，火苗在炉膛里不安地跳动，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这是啥？”小吏停在烤炉前，扇子指着穿在竹签上的五花肉，语气带着审视。他约莫二十出头，八字眉往下撇着，官服领口沾着点油渍，看着像是常克扣商户的角色。
林炙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语气恭敬：“回官爷，是烤肉串，用新法子做的，味道还行。”他特意把“新法子”三个字说得含糊，怕触了对方的忌讳。
小吏眯着眼打量烤炉，又闻了闻飘出的肉香，喉结悄悄动了动。这香味确实特别，不像北街口那汉子烤的肉只有焦糊味，反而带着股说不清的清香，勾得人胃里发空。
“谁让你在这儿摆摊的？”他板起脸，扇子往木板上一拍，“知不知道市集有规矩？新来的商户得先去坊正那儿登记，交了管理费才能开张。”
林炙心里一沉。果然有“管理费”这一说。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钱，昨天赚的加上剩下的，总共不到百文，要是全交了管理费，接下来几天就得喝西北风。
“官爷，我这是第一天开张，还没赚到钱，能不能……通融一下？”林炙放低姿态，语气带着恳求。
小吏刚想发作，赵老憨突然凑过来，递上一串刚切好的精肉：“李吏员，尝尝？今早刚杀的猪，新鲜得很。”他脸上堆着笑，悄悄往小吏手里塞了几文钱。
李吏员掂了掂手里的铜钱，脸色缓和了些，把肉往嘴里一塞，含糊道：“看在赵老憨的面子上，今天就先算了。”他用扇子指了指林炙，“明日之前，赶紧去坊正那儿登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多谢李吏员！多谢李吏员！”林炙连忙道谢。
小吏摇着扇子走了，林炙这才松了口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赵老憨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这李吏员就这德行，给点好处就打发了。”
“又让赵大哥破费了。”林炙有些过意不去。
“小钱，不值当提。”赵老憨指着烤炉，“快烤吧，这会儿人开始多了。”
林炙点点头，打起精神。他往炉膛里添了些炭火，待温度合适，拿起几串腌制好的五花肉和猪大肠，悬在炭火上方。手腕轻转，肉串在火上均匀受热，油脂滴落，溅起细碎的火星，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麻椒和紫苏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北街口本就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这股从未有过的香气很快吸引了不少目光，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林炙心里一喜，看来这香味还是有吸引力的。他学着现代小贩的样子，吆喝起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秘制烤串，独家配方，不好吃不要钱！”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尽量让自己的腔调听起来地道些。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寂静。
路人虽然好奇，却只是远远地看着，没人上前。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眼神里带着警惕和疑惑。
“那是什么东西？用细棍子串着肉？”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皱着眉，拉着身边的孩子往后退了退，“看着怪吓人的，别是不干净的东西。”
“是啊，哪有这么吃肉的？”旁边的老汉摇着头，“讲究点的用筷子，随意点的用手抓，用竹签子串着，看着就不雅观，怕是没规矩的野路子。”
“闻着倒是挺香的……”一个年轻小伙有些心动，刚想往前走，就被身边的同伴拉住了。
“别去！”同伴压低声音，“你忘了前阵子张屠户家的狗吃了外面的肉串，上吐下泻差点死了？谁知道这小子的肉干不干净，万一有毒呢？”
小伙吓得立刻停住脚步，讪讪地退了回去。
林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香味吸引了人，却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没人敢上前。
“不雅观？有毒？”他看着自己手里的烤串，哭笑不得。在现代，烤串是最受欢迎的小吃之一，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不雅观”“有毒”的代名词？
他耐着性子，又吆喝了几声，甚至拿起一串烤好的五花肉，咬了一大口，故意吃得津津有味：“大家看，绝对干净，味道好得很！”
然而，这举动不仅没起到作用，反而让更多人后退了几步。
“你看他那吃相，跟饿狼似的，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
“怕是自己都知道这肉有问题，才故意演给我们看的。”
议论声越来越大，大多是负面的评价。林炙的脸颊有些发烫，手心冒出的冷汗浸湿了握着铁钳的手。
他开始有些慌了。难道自己的想法真的错了？这个世界的人根本接受不了烤串这种形式？
赵老憨看他脸色不好，走过来安慰道：“小哥别着急，新东西刚开始都这样，大家不熟悉，多等会儿就好了。”他虽然这么说，眼神里也有些担忧。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渐渐升高，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林炙的烤炉前却依旧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犹豫着上前询问价格的，一听要两文钱一串，都咋舌走开了。
“这么贵？抢钱啊！”
“王二麻子的烤肉才一文钱，他这是啥金贵肉？”
林炙解释说自己的肉处理得干净，还有秘制调料，可没人听他的。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普通的烤肉，根本不值这个价。
炉膛里的炭火渐渐弱了下去，林炙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看着烤炉上己经烤好的十几串肉，又看了看旁边赵老憨生意兴隆的肉摊，巨大的落差让他有些沮丧。
难道自己真的不适合在这个世界做生意？
就在他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挣脱了母亲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烤炉前，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那些滋滋冒油的肉串，鼻子使劲嗅着。
“娘，好香……我要吃……”小姑娘拉着母亲的衣角，撒娇道。
她的母亲连忙跑过来，想把她拉走：“囡囡乖，咱不吃这个，娘给你买糖画去。”
“不嘛不嘛，我就要吃这个！”小姑娘不依不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炙心里一动，拿起一串烤得最嫩的猪肝，递到小姑娘面前，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和善：“小妹妹，尝尝？不要钱。”
小姑娘的眼睛立刻亮了，伸手就要去接。她的母亲却一把拍掉林炙的手，将小姑娘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用不干净的东西哄孩子？安的什么心！”
“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她尝尝……”林炙有些尴尬。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妇人抱起小姑娘，恶狠狠地瞪了林炙一眼，“大家快来看啊！这小子想用有毒的东西骗孩子！”
这一声喊立刻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原本只是远远观望的人群瞬间围了过来，对着林炙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原来是个骗子！”
“太不像话了，连孩子都骗！”
“赶他走！别在这儿祸害街坊！”
林炙被围在中间，百口莫辩。他想解释，却被淹没在众人的指责声中。他看着那些愤怒的面孔，突然觉得无比委屈和无助。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都吵什么？”
人群分开一条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走了进来。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很清亮，正是之前林炙讨过食物的那个卖野菜的老婆婆。
她走到林炙面前，看了看烤炉上的肉串，又看了看林炙通红的眼睛，突然用生硬的官话问道：“这肉……真的干净？”
林炙一愣，连忙点头：“婆婆，我可以保证，绝对干净，都是新鲜的肉，仔细洗过的，调料也是干净的野草磨的。”
老婆婆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实话。然后，她从袖袋里掏出两文钱，放在木板上：“给我来一串。”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林炙。
他没想到，第一个愿意买他烤串的，竟然是当初赶他走的老婆婆。
林炙激动得手都有些抖了，连忙拿起一串烤得最好的五花肉，递到老婆婆面前。
老婆婆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她的表情。
林炙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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