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的指尖在朱漆门环上停顿了片刻，蔷薇刺扎出的血珠己在掌心凝成暗红的痂。晨露打湿了她的粗布裙摆，与昨日宫宴上沾染的金粉混在一起，形成斑驳的污渍。她深吸一口气，门轴转动的 "吱呀" 声里，相府的庭院在雾中渐显轮廓 —— 那株她亲手栽种的玉兰树己亭亭如盖，此刻却像举着无数把利刃，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哪来的叫花子？" 守门家丁的皮鞭 "啪" 地抽在青石地上，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相府也是你能闯的？"
沈知意攥紧袖中的琉璃镜碎片，镜缘的棱角嵌进皮肉："我是沈知意，相府嫡女。"
家丁的笑声震得她耳膜发疼："就凭你？" 他用鞭梢挑起她的下巴，粗糙的皮革擦过脸颊，"我们家小姐昨日还在赏梅宴上抚琴，肌肤白得像雪，你这张脸...... 怕是锅底灰都比你干净！"
脸颊的灼痛顺着血脉蔓延，沈知意恍惚看见镜中自己原本的模样 —— 去年生辰时，母亲曾用银簪蘸着胭脂，在她耳后画了朵一模一样的蔷薇，说 "等你出嫁，便用真花妆奁"。可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层属于凌云的蜡黄肌肤，正像蝉蜕般紧紧裹着她的骨骼。
"让开。" 她拨开鞭梢，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要见父亲。"
管家从影壁后转出来时，手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看到沈知意的脸，他拨算盘的手指猛地一顿，算珠散落满地："你...... 你怎么还敢回来？"
"我为何不能回来？" 沈知意首视着他，"我是沈家的嫡长女，这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我的份。"
"放肆！" 管家从腰间解下钥匙串，铜环碰撞的声响格外刺耳，"相爷有令，你这等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再敢踏进门半步，就打断你的腿！"
两个家丁立刻上前扭住她的胳膊，粗麻绳索勒进皮肉。沈知意挣扎着回头，正望见沈相穿着孔雀蓝常服，从月洞门走来，腰间玉带的镶金兽首在雾中闪着微光。
"父亲！" 她的声音冲破喉咙，带着血沫的腥甜。
沈相的脚步在石阶上停了三息，才缓缓抬眼。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像打量一件蒙尘的旧物："管家，怎么回事？"
"回相爷，这疯丫头冒充小姐，说要......"
"我没有冒充！" 沈知意打断他，绳索深深嵌进手腕，"女儿右耳后有蔷薇胎记，父亲您亲手摸过的！您还说这是沈家的吉兆！"
沈相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被冰霜覆盖："胡说八道。" 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在她脚边，"拿着钱赶紧滚，莫要污了相府的地。"
白银在青石板上滚动，撞出清脆的声响。沈知意盯着那锭银子，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偷偷把父亲的玉带扔进荷花池，父亲也只是笑着刮她的鼻子："我们知意要什么，父亲买不起？偏要偷？"
心口像是被巨石碾过，疼得她弯下腰。她看着沈相转身的背影，那件孔雀蓝常服还是去年她亲手为父亲绣的暗纹，针脚里还藏着 "平安" 二字。
"父亲若不信，" 她突然拔高声音，血珠从嘴角滴落，"可去查我的妆奁！第三只紫檀匣里，有母亲留的凤纹玉佩，与您书房那半块能合二为一！"
沈相的背影猛地一僵，却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拖去乱葬岗。"
家丁拖拽着她穿过花园，腊梅的冷香混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沈知意看见青黛蹲在暖阁窗下，正用金剪修剪她养了三年的雪兰。那株兰花是母亲临终前亲手栽下的，青黛曾说要替她好好照料，等开花时就插在鬓边。
"青黛！" 她的声音嘶哑如破锣，"你看这玉佩！" 她奋力从颈间扯出半块凤纹佩，绳结崩断的瞬间，玉佩在晨光中划出弧线。
青黛的剪刀 "当啷" 落地，却死死低着头，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小...... 小的眼拙，不认得姑娘......" 她抓起剪刀，猛地剪断雪兰的花茎，洁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碎掉的月光。
沈知意的视线突然模糊。她看见正厅的窗纸上映出个熟悉的身影，正抬手接过丫鬟递来的暖炉 —— 那是她昨日还在穿的银鼠披风，领口还绣着她的闺名。
"放开我！" 她突然疯了似的挣扎，绳索勒得手腕鲜血淋漓，"那是我的披风！那是我的暖炉！你们这群强盗！"
家丁不耐烦地用布团堵住她的嘴，浓重的霉味呛得她作呕。经过假山时，她看见自己亲手题的 "知意轩" 匾额，被人用黑漆涂得面目全非。
相府的朱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门环上的铜狮衔着环扣，像在嘲笑她的天真。沈知意被扔进乱葬岗的那一刻，听见远处传来钟鸣 —— 那是她及笄时父亲特意请高僧开光的平安钟，此刻却像丧钟般敲打着她的耳膜。
她趴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相府的飞檐渐渐隐入雾中。袖中的琉璃镜突然发烫，她摸出来一看，镜中的凌云正对着菱花镜微笑，右耳后那朵偷来的蔷薇胎记，被丫鬟用珍珠粉衬得愈发鲜红。
沈知意突然笑了，笑声在荒坟间回荡，惊起无数乌鸦。她一点点抠出掌心的镜碎片，任由鲜血染红镜面："沈知意......" 她对着镜中陌生的脸轻声说，"从今日起，我叫凌云。"
风卷着纸钱掠过她的脸颊，带着刺骨的寒意。沈知意扶着一棵枯树慢慢站起，膝盖的伤口在泥地里拖出长长的血痕。她最后望了一眼相府的方向，那里的晨雾正渐渐散去，露出琉璃瓦上的金光，却再也照不进她眼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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