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握着剪刀的手悬在发间时,地窖的烛火突然噼啪爆响,将她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只断了翅的蝶。青丝垂落肩头,与药碾里的当归末缠在一处,分不清哪是药香,哪是发间的皂角味 —— 这头长发是母亲亲手为她梳了十六年的,晨起时的桃木梳、睡前的桂花油,每一缕都缠着相府的锦绣记忆,此刻却要为了活命,一刀剪断。
“姑娘当真要剪?” 老掌柜举着布巾的手在发抖,布角沾着的药汁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痕,“女子的头发堪比性命,剪了可是要破相的!当年玥娘姑娘……” 他突然住了口,像是触到了不该提的往事。
沈知意的指尖划过发尾,那里还留着相府丫鬟为她绾过的卷。镜中闪过凌云的画面:她正对着菱花镜,任由丫鬟将她的青丝绾成飞天髻,金箔珠花插了满头,柳姨娘在一旁笑道 “这才是凤凰该有的模样,哪像那教坊司出来的,头发跟枯草似的”。
“破相也比丢命强。” 她咬着牙将剪刀合拢,青丝簌簌落在地上,像场细碎的雪,“萧世子说,镇北王府的侍女都留平头,这样才像话。” 话音刚落,指腹突然被飘落的发丝扫过,软得像母亲从前绣帕上的丝线。
剪刀刃上沾着的发丝突然缠住她的指尖,那触感与记忆中母亲梳发时的温柔重叠。她想起十二岁生辰,母亲用红绳将她的头发系成同心结,说 “女儿家的青丝,要系给心上人”。而此刻散落一地的发,却要系住她这条被相府弃如敝履的命。
“快拾起来烧了。” 沈知意别过脸不敢看,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药筛,“别留下半点痕迹。相府的暗卫最会根据头发辨人,去年有个丫鬟就是因为掉了根发,被柳姨娘杖毙了。”
老掌柜刚将头发拢进火盆,地窖门突然传来轻叩。萧景珩披着湿漉漉的大氅走进来,发间的雪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坑:“剪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参差不齐的发茬上,喉结动了动,“倒比那些梳着双环髻的娇小姐顺眼,像株刚修剪过的药草,透着股劲。”
沈知意摸了摸颈后的碎发,扎得指尖发痒:“世子爷要是觉得顺眼,就多赏些月钱。” 她转身去翻药箱,不敢看他眼中的情绪 —— 怕那里藏着怜悯,更怕藏着别的什么,像破庙那晚他递烤兔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柔。
萧景珩却从背后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这是王府的腰牌,你拿着。” 他将块玄铁牌塞进她掌心,上面的狼图腾硌得她掌心生疼,“若有人盘问,就说是本王新收的侍医‘念卿’。”
“侍医?” 沈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药箱里的银针 “当啷” 掉在地上,“世子爷不怕别人说闲话?说您跟个平头丫头……”
“本王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怕闲话?” 萧景珩低笑时牵动了伤口,咳嗽声在空荡的地窖里回荡,“何况,能让你这样的巧手侍疾,是本王的福气。” 他捡起地上的银针,指尖擦过她的腕间,那里的牙印还泛着红,“你的手该拿针,不该拾柴。”
镜中的画面突然翻涌:凌云正将一支金簪狠狠刺进屏风,绢布裂开的声响与此刻银针落地的脆响重叠。柳姨娘站在她面前,指甲掐着她的胳膊:“剪了头发就想装成下人?沈知意的风骨,可不是你能学来的!你以为太子殿下会瞧上你这假凤凰?”
喉头的灼痛顺着共感爬上来,沈知意猛地呛咳,泪水毫无预兆地滚下来。她望着萧景珩苍白却坚定的脸,突然将剪刀往他面前一递:“世子爷也剪吧。”
萧景珩挑眉时,额间的青筋因寒毒微微跳动:“你要本王也做秃瓢?传出去,镇北王府的脸面往哪搁?”
“不是秃瓢。” 沈知意的指尖划过他的发冠,那里还缠着束发的玉带,“是与我一样的平头。”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样才像能共患难的。” 就像边关的士兵,无论贵贱,都顶着一样的短发迎敌。
地窖的烛火突然暗了暗,将两人的影子融在一处。萧景珩解下发冠的动作很慢,青丝垂落的瞬间,竟与沈知意散落的发缠成一团。他抓起剪刀的手很稳,咔嚓一声,断发落在药碾里,与当归末彻底分不清了。
“这样便好。” 沈知意用布巾为他擦拭颈间的发屑,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谁也看不出是镇北王世子,倒像个药铺的伙计。”
萧景珩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那块玄铁牌按在她掌心:“记住,从今日起,你是王府侍医‘念卿’,不是什么沈知意,更不是歌姬凌云。” 他的目光落在她耳后,那里的碎发遮不住淡淡的红痕,“这印记…… 得用膏药遮了。”
沈知意摸出地窖暗格里的遮瑕膏,那是萧景珩特意让人寻来的,膏体里混着珍珠粉,能将胎记盖得严严实实。她对着铜镜涂抹时,看见自己的平头在烛火下泛着青茬,像极了药铺后院刚割过的艾草。
“像个小药童了。” 萧景珩的笑声里带着暖意,他将一件灰布短打扔给她,“换上这个,去前堂帮忙抓药。老掌柜说你认药比他还准,可别露了怯。”
沈知意套上短打时,袖中的琉璃镜突然发烫。镜中凌云正将一缕青丝藏进锦囊,柳姨娘用火钳夹着她剪下的发,扔进香炉里焚烧,黑烟卷着火星往上冒,像条扭曲的蛇:“烧了你的贱骨发,看你还怎么冒充凤凰!等太子妃位坐稳了,就把沈知意那贱丫头的头发也烧了,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而地窖的火盆里,沈知意与萧景珩的断发正在灰烬中纠缠,药香混着焦味,在烛火里腾起淡淡的烟。她望着那缕烟穿过地窖的缝隙往上飘,突然觉得这剪断的青丝,倒比系着的同心结更结实 —— 至少能系住两条在泥沼里挣扎的命,系住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
前堂的铜铃突然响起,沈知意抓起药杵往柜台跑。穿灰布短打的身影掠过药柜时,发间的青茬扫过 “当归” 的标签,留下细碎的痕。她不知道,此刻相府的暖阁里,凌云正将那枚藏着青丝的锦囊塞进梳妆台暗格,镜中平头侍医的影子与她自己的重叠,像枚无法撕开的符,烙在彼此的命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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