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明黄圣旨落在紫檀木案上时，凌云正用银簪挑着《霓裳羽衣曲》的谱页。洒金圣旨上 "册立沈氏知意为太子侧妃" 九个字，像九枚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颤 —— 昨夜镜中沈知意冒雪采莲的画面还未散去，那株雪莲沾着的血珠，竟与圣旨边缘的朱砂印一般鲜红。她盯着 "沈氏知意" 西个字，喉间像堵着团浸了醋的棉絮，酸得发紧。这分明是偷来的身份，却要被钉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像件供人赏玩的玉器。
"小姐快接旨啊！" 柳姨娘的声音裹着脂粉香凑过来，金护甲刮过圣旨的锦缎面，发出细碎的响，"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多少贵女求都求不来呢！"
凌云的目光落在圣旨末尾的玉玺印上，那方 "受命于天" 的玉印，与玥娘留下的半块凤纹佩竟有几分相似。她突然想起昨夜镜中景象：沈知意将雪莲塞进萧景珩嘴里时，他脖颈间的狼牙佩正泛着冷光，而此刻自己指间的银簪，尖部还沾着昨夜梦游时划在屏风上的血迹。这血与那雪，竟在记忆里融成一片刺目的红。
"怎么？不高兴？"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像针，扎得她耳膜发疼，"莫非沈小姐看不上我东宫的恩宠？"
凌云慌忙屈膝谢恩，发间的点翠步摇却在这时松了，坠子砸在谱页上，将 "霓裳" 二字溅上墨痕。这声响与镜中沈知意摔碎药罐的脆响重叠，让她突然想起玥娘说过的话："凤格命的女子，要么母仪天下，要么...... 万劫不复。" 她低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指尖，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夜描眉时蹭的黛粉 —— 这双手本应握琵琶，此刻却要捏着圣旨，演一场荣华富贵的戏。
相府的赏梅宴在三日后举行，名义上是为太子侧妃贺喜，实则是要让凌云在京中贵女面前立威。凌云穿着太子亲赐的云锦宫装，金线绣的凤凰从肩头铺展到裙摆，每走一步都像有无数尾羽在颤动。可她总觉得这华服像层浸了水的棉絮，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重，勒得她骨头缝里都透着疼。
"知意妹妹这身衣袍真好看。" 兵部尚书的女儿举着酒杯凑过来，鬓边的珍珠钗晃得人眼晕，"听说这是江南织造局花了三个月才织成的，全京城独一份呢。"
凌云的指尖在杯沿打滑，酒液溅在衣襟上，晕出深色的痕。她看见镜中沈知意正在药铺晾晒草药，粗布衣被风掀起，露出腕间狰狞的牙印 —— 那印记在阳光下泛着红，像极了自己此刻心口的疼。凭什么她要穿着别人的华服，应对这些虚与委蛇的客套？而沈知意却能在民间，用那双手实实在在地救人。
"姐姐过奖了。" 凌云的笑僵在脸上，嘴角的肌肉像被线牵着，"我倒是觉得姐姐的珍珠钗更别致。"
那女子脸色微变，讪讪地走开了。凌云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沈知意从不屑于说这种违心的客套话，她向来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活得肆意而张扬。而自己，连句奉承话都说得如此笨拙。
太子周昱廷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那玉上的麒麟纹与萧景珩的狼牙佩竟有几分相似。"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像条小蛇钻进衣领。
凌云猛地回神，酒盏险些脱手："没...... 没什么。" 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她怕他看穿自己眼底的慌乱，怕他发现这张脸下藏着的，是个歌姬之女的灵魂。
周昱廷的目光落在她耳后，那里的珍珠粉不知何时蹭掉了些，露出淡淡的蔷薇红。"听说你耳后有朵蔷薇胎记？" 他突然伸手，指尖快要触到她的肌肤时，又收了回去，"本宫倒想看看。"
凌云的后背沁出冷汗，下意识地捂住耳后 —— 这是凌云的习惯，不是沈知意的。沈知意从不掩饰那枚胎记，总说那是母亲留的念想。她看见周昱廷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像猫盯上了老鼠，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屈辱：原来他早就怀疑了，这场指婚，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场试探。
"不是的。" 凌云慌忙解释，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只是...... 只是胎记长得不好看，怕污了殿下的眼。"
周昱廷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像落在玉盘上的珠子："再不好看，也是知意妹妹独有的。" 他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何况，本宫倒觉得，带点瑕疵的东西才更真实。"
瑕疵？凌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是在说这胎记，还是在说她这个冒牌货？镜中沈知意施针的画面突然闪过，银针刺入穴位的精准狠厉，与自己此刻的怯懦形成鲜明对比。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在别人的人生里笨拙地扮演着不属于自己的角色，连伪装都如此可笑。
赏梅宴进行到一半，凌云借口更衣，躲到了僻静的回廊。廊下的红梅开得正艳，花瓣上的雪水顺着枝干滴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像在为她的狼狈计数。她摸出袖中的半块凤纹佩，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 —— 这玉佩与圣旨上的玉玺印果然能拼出完整的凤凰图案。玥娘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往玉佩上按的触感突然变得清晰，母亲那时想说的，是不是 "凤格命，从来不止一条路"？
就在这时，袖中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针在扎。凌云低头一看，只见那半块玉佩竟与她的血融在了一起，发出淡淡的红光。她恍惚看见沈知意正在为萧景珩施针，银针刺入穴位的瞬间，萧景珩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缝间渗出的黑血滴在药罐里，与里面的雪莲融成一团。而自己的右肩，竟传来同样的刺痛 —— 原来她们的痛，也是共通的。
"原来如此。" 凌云喃喃自语，眼眶突然发热。她终于明白玥娘留下的话是什么意思。双凰命格，从不是谁取代谁，而是共生共存。她与沈知意，早己被命运的丝线紧紧缠绕在一起，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回到宴席时，凌云的目光落在周昱廷身上。他正与几位大臣谈笑风生，眉宇间的自信与从容让她突然生出一股勇气。既然躲不过，不如就闯一闯。沈知意能在民间浴火重生，她凭什么不能在这深宅大院里活出自己的模样？
她端起酒杯，走到他面前："殿下，臣女敬您一杯。"
周昱廷挑眉看她，眼中带着一丝意外："哦？知意妹妹今日倒是大方。"
凌云的笑不再僵硬，她望着周昱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臣女只是觉得，能得殿下青睐，是臣女的福气。"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怯懦，只有破釜沉舟的坚定。
周昱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突然笑道："看来知意妹妹是想通了。" 他接过酒杯，与她的杯沿轻轻一碰，"本宫没看错人。"
酒液滑过喉咙，带着辛辣的暖意。凌云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彻底抛弃歌姬之女凌云的身份，成为真正的沈知意 —— 或者说，成为一个既有沈知意风骨，又不失凌云韧性的新身份。她要在这深宅大院里活下去，要查清生母死亡的真相，要让所有害过她们母女的人血债血偿。
窗外的红梅还在雪中绽放，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凌云摸了摸袖中的半块凤纹佩，那里的温度烫得惊人。她知道，属于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远方的药铺里，沈知意正将一株雪莲小心翼翼地放进药罐，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己与那个顶着她容貌的女子紧紧相连，再也无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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