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的指尖在妆镜边缘悬了半寸,镜中那张沈知意的脸正对着她笑,眼尾的桃花晕被烛火烘得发烫,可她摸到的只有一片冰凉。柳姨娘摔碎药碗的脆响还在梁间打转,太医那句 "心脉虚浮,恐难孕育" 像淬了冰的针,顺着血脉往骨髓里钻 —— 她分明看见镜中自己的指节泛白,掐进掌心的力道,几乎要捏碎这张借来的皮囊。
"小姐,该练琴了。" 青黛捧着琵琶进来时,紫檀木琴身映出她鬓边的白霜。这丫头总爱用沈知意从前的发油,那股蔷薇香混着药气,让凌云想起教坊司后院的野蔷薇,每年清明都开得如火如荼,玥娘说那是 "用血浇出来的花"。
指尖落在琴弦上的刹那,凌云突然想起玥娘的手。那双手常年握着舞袖,指腹磨出薄茧,却能在琵琶上弹出流水般的清响。可她的手不行,它们只攥过荆条,握过炭笔,此刻按在丝弦上,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弹出的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撞来撞去,像只找不到出口的困兽。
"我乏了。" 她推开琵琶起身,廊下的海棠正落得急,花瓣扑在窗纸上,簌簌地像谁在哭。去年这个时候,玥娘还在教她唱《霓裳羽衣曲》的调子,说 "阿云你看,这曲子里藏着凤凰呢"。那时她不懂,只觉得母亲的声音比教坊司的任何乐器都好听。
青黛的脚步声在身后黏了半晌,才怯生生捧出个红布包:"小姐要找的旧物...... 奴婢翻到些。" 布角绣的蔷薇己经褪成淡粉,针脚歪歪扭扭,是玥娘亲手绣的 —— 那年她发高热,母亲把卖身钱全换了药,自己却冻得手肿,绣出来的花瓣都带着颤抖的弧度。
凌云的指尖刚触到布面,就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缩回手。红布散开的瞬间,半块玉佩滚落在妆台上,与沈知意的金步摇撞出泠泠的响。那玉佩的边缘被得发亮,缺角处正是玥娘临终前攥着的地方,上面还留着淡淡的牙印。
"这是......" 泛黄的乐谱从布包里滑出来,封面上 "霓裳羽衣曲" 五个字被水浸过,晕成一片模糊的黑,右下角的 "玥" 字却像滴血,红得刺目。
青黛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从西跨院旧箱子里找的...... 老仆说,玥娘当年跳这支舞时,裙摆一转能映出凤凰影...... 后来突然就疯了,抱着这乐谱哭了三天三夜......"
"她没疯!" 凌云猛地攥紧乐谱,纸页的褶皱刮得掌心生疼。她记得那个雪夜,相府管家带着人闯进来,玥娘把她塞进柴房的缝隙里,自己被拖走时发间的铜钗掉在地上,发出 "叮" 的一声轻响 —— 那声音,竟与此刻步摇撞玉佩的调子重合。
袖中突然传来细密的疼,像有无数根银针刺进来。凌云恍惚看见药铺的后厨,沈知意正用银簪挑开雪莲的花瓣,腕间的牙印在雪光里泛着红,像极了玥娘咳在帕子上的血。那痛感顺着血脉爬上来,让她喉头一腥,竟尝到了铁锈般的味道。
"小姐?" 青黛的脸在烛火里忽明忽暗,"您的手......"
凌云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乐谱里,将 "霓裳" 二字戳出了两个破洞。残页从破洞里掉出来,上面的炭笔字被泪水泡得发涨:"相府密室,双凰纹匣,霓裳为钥......" 墨迹在 "凰" 字处晕开,像滴落在宣纸上的血。
她突然想起玥娘断气前的模样,母亲攥着她的手往这半块玉佩上按,指腹一遍遍着缺角,嘴唇动得像衔着什么秘密。那时她以为是胡话,此刻却看清玉佩内侧的纹路 —— 竟与乐谱上的音符能拼出半只展翅的凤凰。
"知意妹妹在忙什么呢?" 柳姨娘的声音裹着脂粉香飘进来,金护甲刮过门框的声让人牙酸,"太子殿下送了些高丽参来,说是补气血的好物呢。"
凌云慌忙将残页塞进乐谱夹层,往妆台暗格推时,指腹被机关夹出一道血痕。血珠滴在 "玥" 字上,竟与那朱砂般的字迹融成一团,像朵骤然绽放的红梅。她盯着暗格的木纹,突然觉得这雕花柜子像张巨口,正一点点吞噬着玥娘留下的痕迹。
柳姨娘的目光在她脸上缠了三圈,才落在琵琶上:"还在为太医的话烦心?" 她凑过来,鬓边的珠翠擦过凌云的脸颊,"其实女子嘛,能不能生养有什么要紧?太子殿下要的,不过是你这张脸,还有...... 沈家的势力罢了。"
金护甲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进来,凌云突然笑了。她想起镜中沈知意那双藏着锋芒的眼睛,想起自己掌心里的血痕,原来她们都是戴着假面的囚徒,一个困在相府的锦绣堆里,一个流落在民间的泥沼里,却共享着同一片刺骨的寒。
"多谢姨娘提点。" 她垂下眼睫,将那半块玉佩攥得更紧,"只是这琵琶......"
"放心。" 柳姨娘拍了拍她的手背,力道重得像在碾压什么,"我请了教坊司的张师傅来,他可是你生母的旧识呢。"
旧识两个字像淬毒的针,扎得凌云耳膜发疼。她看见柳姨娘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像在说 "我知道你是谁",又像在说 "你敢不听话试试"。
张师傅来教琴的那个黄昏,凌云特意换上了件月白裙。裙摆旋转起来时,她仿佛看见玥娘的影子在烛火里起舞,母亲的声音混着琵琶声传来:"阿云你看,凤凰要飞起来了......"
袖中的刺痛再次袭来,这一次格外清晰。她看见沈知意站在雪山崖边,手里举着一株雪莲,风掀起她的粗布衣,露出腕间的牙印 —— 那印记在风雪里红得像团火,竟与自己掌心里的血痕一模一样。
当第一个音符从琴弦上跳出来时,凌云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是换不掉的。就像玥娘留在乐谱里的血,就像沈知意腕间的牙印,就像她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恨意 —— 它们都在说,你是谁,永远是谁。
三日后的东宫夜宴上,她会弹完这支《霓裳羽衣曲》。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为了让玥娘看看,她的凤凰,真的飞起来了。
窗外的海棠花还在落,一片花瓣恰巧落在琴弦上。凌云拨弄琴弦,那花瓣便随着旋律轻轻颤动,像只即将展翅的蝶。她将那本《霓裳羽衣曲》贴在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纸页的粗糙,那是玥娘的温度,是她在这深宅里唯一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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