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药香混着雪后初晴的寒气,在柴房里织成一张清苦的网。沈知意将最后一根银针按进萧景珩的足三里穴,指腹触到他皮肤下微微跳动的筋络,像摸到了一缕勉强续上的生机。腕间的牙印己用草药敷过,缠着的布条却仍隐隐渗出血来,与银针上淬着的药汁形成刺目的红与黑。
(沈知意看着针尖没入皮肉的瞬间,忽然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双手,曾拈过绣花针,抚过琴弦,翻过快活林的话本,何时竟变得这般熟练,能握着银针与死神抢人了?相府药房里那些泛着冷光的银匕、玉杵,从前只当是摆设,如今才知每一件都浸着生死。父亲总说 "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若真信了这话,此刻躺在这柴房草席上的,怕是不止萧景珩一人了。)
“这是第七日了。” 老掌柜端着药碗进来,山羊胡上还沾着药渣,“世子爷的脉象总算稳了些,只是这寒毒……” 他摇了摇头,将药碗搁在床头的矮凳上,“就像附骨之疽,稍不留意就要反扑。”
沈知意没接话,正用银匕轻轻拨动萧景珩眉心的银针。针尖悬在百会穴上方半寸,泛着清冷的光,这是《金针要术》里记载的 “悬针法”,需凝神静气,以意念引导药性入脉。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 从前在相府,父亲总说她 “心浮气躁,难成大器”,可此刻握着银针的手,却稳得像握着自己的性命。
萧景珩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他的瞳孔不再是前几日那般混沌,黑眸里映着柴房的蛛网与药草,还映着沈知意专注的侧脸。“你……”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气力,“这针法…… 师从何人?”
沈知意收回手,避开他的目光:“家母留下的医书上学的,胡乱试试罢了。” 她转身去收拾针囊,指尖不小心碰倒了矮凳,药碗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在草席上,像幅被打翻的山水画。
(药汁泼洒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打碎父亲的玉砚。那时她吓得跪在地上哭,父亲却笑着揉她的头发说 “碎碎平安”。如今摔了药碗,却只能自己默默收拾 —— 原来没了相府的光环,连失手都成了罪过。可萧景珩眼中没有责备,只有些微的暖意,这让她想起乱葬岗那夜,石狮子眼中的垂怜,竟比相府的锦绣更让人安心。)
老掌柜慌忙去扶,却被萧景珩抬手制止。他望着沈知意腕间渗血的布条,喉间动了动:“那日…… 多谢。”
沈知意的脸突然发烫,抓起扫帚去扫药渣:“举手之劳,世子爷不必挂怀。” 心里却像被药汁烫过 ——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从镇北王世子口中听到 “多谢” 二字,更没想过是以这般狼狈的模样。
袖中的琉璃镜突然温热,她趁低头扫地的功夫摸出来看 —— 镜中凌云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太医为她诊脉,柳姨娘站在一旁,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太医的手指搭在凌云腕上,眉头却微微蹙着,像在探查什么疑难杂症。
“她怎么了?” 沈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难道凌云的身份被识破了?
镜中的太医摇了摇头,对柳姨娘低声说了句什么。柳姨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抓起桌上的药碗就往地上砸,碎片溅到凌云的裙角,她却像吓傻了般一动不动,耳后的胎记在惊惶中泛出刺目的红。
(沈知意攥紧了琉璃镜,镜缘硌得掌心生疼。原来顶着那张脸也未必是福气,柳姨娘的刁难、太医的审视,哪一样不比柴房的药渣更磨人?可凌云至少还有地方可砸东西,她连摔个药碗都要慌忙遮掩。这命运真是可笑,偷来的人生未必光鲜,失去的过往却处处是刺。)
“姑娘?” 老掌柜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这药还熬不熬?”
沈知意猛地回神,将琉璃镜塞回袖中:“熬!当然要熬!” 她望着萧景珩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奇毒录》里的注解:寒骨散需以 “心头血” 做药引,辅以三针透骨,方可逼出七分毒素。可心头血……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得又急又乱。
萧景珩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从怀中摸出个小巧的银刀,递到她面前:“若是需要……”
“不必!” 沈知意按住他的手,银刀的寒光映得她眼睛发疼,“世子爷忘了?您还欠我半只烤兔。等您好了亲自猎来,便是最好的谢礼。”
萧景珩低低地笑了,笑声牵动了伤口,他咳嗽着说:“好,我记下了。”
(她看着萧景珩收起银刀,忽然觉得这世子爷也并非传说中那般凶神恶煞。战场修罗又如何?还不是会为半只烤兔的承诺露出笑意。倒是自己,从前见了侍卫都要绕道走,如今竟敢按住世子的手说 “不必”。这泼天的胆子,究竟是被相府的冷遇逼出来的,还是被这柴房的药气熏出来的?)
傍晚时分,沈知意正在后院晾晒药材,忽听前堂传来喧哗。她刚要进去查看,就被老掌柜拽到柴房:“姑娘快躲躲!太子府的人来了!”
“太子府?”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沉,“他们来做什么?”
“说是查刺客踪迹,” 老掌柜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还拿着画像呢!姑娘,世子爷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
柴房的门刚关上,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沈知意透过门缝望去,只见几个穿明黄服饰的侍卫正在翻箱倒柜,为首的那人腰间挂着块令牌,上面的 “昱” 字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 与破庙刺客尸体旁的令牌一模一样。
(“昱” 字令牌刺入眼帘的刹那,沈知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太子周昱廷,那个据说温润如玉的储君,竟会派刺客追杀镇北王世子?相府的话本里总说 “正邪不两立”,可这朝堂之上,哪有什么正邪,只有你死我活。她突然很庆幸自己摔碎了相府的玉砚,离开了那座金玉其外的牢笼 —— 至少在这里,她看得清谁是敌人,也握得住救命的针。)
萧景珩突然抓住她的手,将一枚狼牙形状的玉佩塞进她掌心:“若我被带走,你拿着这个去镇北王府,找萧策将军。” 他的掌心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承认认识我。”
沈知意攥着那枚狼牙佩,指尖被锋利的边角硌得生疼。她看着萧景珩眼中的决绝,突然想起镜中凌云惊惶的脸 —— 原来无论身处高位还是流落民间,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刻。
侍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知意慌忙将狼牙佩藏进衣襟,又将银针散落的针囊塞进萧景珩枕下。“他们要找的是刺客,不会为难病人的。” 她强作镇定地说,声音却在发颤。
柴房门被踹开的瞬间,沈知意正蹲在地上煎药,药勺在瓦罐里搅动,发出规律的 “叮当” 声。为首的侍卫目光如刀,在萧景珩脸上扫了一圈,又落在沈知意腕间的布条上:“这是什么人?”
“回大人,是个逃难的孤女,” 老掌柜连忙回话,“懂点医术,在小铺帮忙……”
“孤女?” 侍卫冷笑一声,突然拔出刀,指着沈知意的脸,“我看像刺客同党!”
刀锋离脸颊只有寸许,沈知意却没躲。她想起母亲说过 “医者面前无贵贱,只有生死”,便抬起头,迎上侍卫的目光:“大人若要查,不妨先看看这位公子的脉。他中了寒骨散,若再耽搁,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刀光在眼前晃出冷影,沈知意却异常平静。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被相府赶出来那天,她就该烂在乱葬岗了,是萧景珩的半只烤兔给了她活下去的念想,是这双手上的银针让她明白,自己还有用。今日就算真死在这刀下,至少救过一个人,总比在相府做个精致的摆设,任人换脸丢弃强。)
侍卫的刀顿在半空。寒骨散的名号在江湖上无人不晓,他显然也听过。
萧景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侍卫的明黄袍角上,像朵绽开的红梅。“我…… 我只是个商人,” 他喘着气说,“途经此地染了怪病,与刺客无关……
侍卫盯着萧景珩的脸看了半晌,又看了看沈知意腕间的牙印,突然收了刀:“搜!”
侍卫们翻箱倒柜,却只找到些寻常药材和几件换洗衣物。那枚藏在枕下的针囊,不知何时己被沈知意用脚勾到了药渣堆里,混在枯黄的药草中,毫不起眼。
“走!” 侍卫显然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狠狠瞪了沈知意一眼,“若敢隐瞒,定要你这小破铺关门大吉!”
脚步声远去后,沈知意才敢大口喘气。她摸了摸衣襟里的狼牙佩,那里的温度烫得惊人,像揣了块火炭。
萧景珩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你不怕吗?”
“怕。” 沈知意如实回答,将针囊从药渣里捡出来,“但我更怕救人救到一半,前功尽弃。” 她的指尖拂过银针上的药渍,突然想起《金针要术》的最后一页,母亲用朱砂写着 “医者仁心,亦需锋芒”。
那时她不懂,此刻却懂了 —— 这锋芒不是伤人的刀,是护己的盾,是救人的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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