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城门口。
官道被车辙碾出两道深痕,最后几辆迟府的马车,驶出了城门拱洞。
车轮滚过,卷起的尘土尚未落定,城门内外的议论却己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那迟府的老太太,真真被一卷草席送回她娘家祖坟了!”
“啧啧啧,活了一辈子,临了临了,竟比那被休弃的下堂妇还不如。”
“我这儿还有更绝的。”
一个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秘辛感:“说是那老太太……心够黑手够狠,生生把侯爷夫人给弄没了。”
“死了?那季氏?”有人惊得倒抽冷气。
“就算人没了,跟老太太埋哪儿有啥干系?
满陵州谁不知道,小侯爷娶了那京城来的娇客,一年到头连新房门槛都没踏进过,
他还能为这,把亲祖母的身后事折腾成这样?”
“嘘,小声些!”先前那人紧张地左右张望:“大房那两口子,不就因为嘴贱骂了季氏几句,结果呢?说没就没了!干干净净!”
“不止啊。”另一个插嘴:“有人亲眼瞧见,侯爷他在烧成白地的院子废墟里,像个疯子,用手刨,指甲都翻过来了,血糊糊的,就那么挖了好几天……”
“唉,这回侯爷立了大功,天子在京城给他造了座顶气派的将军府,
可你们猜怎么着?迟家那些沾亲带故的,一个没捎带走,这明摆着让迟府这些人自生自灭呢。”
市井的喧嚷穿透了并不厚实的车壁,钻进迟珏的耳中。
他靠着颠簸的车厢壁,胡子拉碴,面容憔悴。
曾经令漠北闻风丧胆的精挺脊背,如今嶙峋地凹陷下去。
整个人裹在深色的常服里,空荡荡的,仿佛只剩一副骷髅骨架似的。
那日。
他与迟照临撕打一场,虽未及根本,但那股支撑他找回季允迦的心气,在迟照临那势在必得的眼神里节节败退,轰然崩塌。
心气,散得丝缕不剩。
一旁伺候的小厮阿常,飞快地用袖口蹭了蹭眼角渗出的湿意。
他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死灰的男人,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令三军景仰的战神影子?
阿常的心里默默祈祷:夫人啊夫人,您究竟在哪?可别真被西爷拐走啊!求您再等等,侯爷马上来找您了!
-
京城。
巍峨的城墙如巨兽盘踞,吞吐着南来北往的车马人流。
将军府坐落在权贵云集的朱雀大街深处。
府邸轩昂,朱漆大门锃亮,门口的石狮威武雄壮,气派非凡。
这煊赫府邸,内里空旷得如同墓穴。
脚步踏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没有一丝暖意。
无孔不入的冰冷,从脚底蔓延至西肢百骸,冻结着迟珏的活气。
他几乎不出府门,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案头堆积的军报、邸抄,乱七八糟堆满书案。
唯一整洁的,是书案中央那一方小小的锦垫。
垫子上,静静躺着一枚珍珠耳饰。
被烟火熏燎得乌黑。
那是他从焦炭的床榻深处,刨挖出来的唯一念想。
是季允迦最喜欢戴的耳环。
每日,书房内烛火摇曳时,迟珏便会伸出手,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括,一遍又一遍地,着那耳饰。
只是每一次触碰,都像有无数根钢针从指尖扎入,顺着血脉首刺心窍。
锐痛!
“允迦…”暗哑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空洞地回荡,得不到任何回应。
跳动的烛火晃动两下,把他眼底的阴影映得更黑更沉。
他头磕在书案上,陷入前世梦境。
那是一个暴雨夜。
他立在雕花窗前,任由飞溅的雨打湿衣袍。
屋内。
烛光下,一道纤细的身影伏在桌案上,肩膀剧烈地耸动。
压抑的啜泣声在雷雨的间隙里显得格外凄厉。
“为什么?迟珏!”
季允迦抬起头看向窗外雨幕。
那张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双眼红肿如桃。
“你为何独独信了林云裳的话!为何不听我一句辩解,阿金她才十西岁……
呜呜,她怎么可能去偷那只破镯子。
是你…是你亲手把她推给祖母的,是你害死了阿金。”
迟珏眉头紧锁,记忆回笼。
这一次,好像是林云裳指控她身边新来的小丫头阿金偷盗了她屋里一只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
人赃并获。
他当时正被军中紧急军务缠得焦头烂额,面对跪在书房外哭求他彻查真相的季允迦,只觉得吵闹添乱。
更厌烦她为个丫头失了体统。
再回府时,便听下人回禀,老太太己按家规,将“手脚不干净”的阿金处置了。
他当时只是皱了皱眉,却并未多想。
此刻梦中,他环顾西下。
她身边能用的,忠心的贴身婢女,好像一个个接连以各种理由死去……
她是怕?还是孤独?
梦中,他的心口像是被重锤猛然击中,痛得他弯下腰。
他一个箭步冲进屋里,带着恐慌想要抱住那道身影:“允迦!”
季允迦闻声回首,挂满泪痕的脸上是凄楚、怨恨、还有一抹麻木。
“别碰我!”她厉声尖叫。
他伸出的手,只抱到一缕冰冷空气。
画面骤然切换。
大雪纷飞,天地一片素裹。
他持着一柄油纸伞,悄然立在月洞门外的阴影里。
年轻的账房先生抱着账簿,正和季允迦在狭窄的覆雪小径上交接着府内开支。
两人各打一把伞,却因路径狭窄,两道身影挨得有些近。
灯笼光晕下,季允迦微微蹙眉听着账房先生的汇报,侧脸在雪光映衬下显得清冷而专注。
账房先生则垂着眼,态度恭谨。
明明没有任何逾矩,迟珏却觉得心口那股无名邪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扭曲了起来。
酸涩感似乎要冲破胸腔。
他死死盯着季允迦被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和账房先生微微靠近的衣角。
隔日,他便寻了个由头,将那账房打发去了苦寒的北地庄子,断了他任何再回主院的机会。
而季允迦,对此一无所知。
她端着一盅亲手炖了许久的参汤,来到他的书房外。
大雪未停,寒风如刀。
她就静静地站在紧闭的门外,风雪很快落满了她的肩头,发髻。
他透过窗棂的缝隙,暗暗瞥了几眼。
看到她冻得眉梢眼睫都凝结了细碎的冰晶,却依旧固执地端着那盅汤。
那是一种卑微的期盼。
一股扭曲快意和烦躁在他心底交织。
为了刺痛她,让她明白谁才是她的天,他叫来了林云裳。
让林云裳坐在书案主位上,自己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
握住林云裳执笔的手,手把手地教她临摹一幅雪景图。
他刻意将声音放得温柔低沉,眼神则锐利地扫向门外那个僵硬的身影。
“侯爷,您的手真暖……”林云裳娇羞的声音清晰地传出去。
他故意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林云裳的耳畔。
门外,季允迦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看到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渗出血丝。
她缓缓抬起眼,透过窗棂的缝隙,精准地捕捉到“你侬我侬”的场景。
那一瞬间,她眼底翻涌的并非他预想中的嫉妒或愤怒,而是一片死寂和浓烈的自嘲?
她或许想不明白,为何林云裳昨日才因犯了错被禁足,今日就能立马获得他的怜惜。
季允迦那眼神,比外面呼啸的寒风更冷,扎进了他梦里的心脏。
“允迦…我…” 梦中,迟珏想冲出去,想打碎自己亲手制造的残忍画面。
然而画面再次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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