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蓉缩了缩脖颈。
“小姐，这西爷瞧着不好相与。”
才认祖归宗便开始发威了。
季允迦握勺的手一顿，不好相与好啊，若没有几分胆色，怎么死都不知道……
迟照临吩咐完便朝这边走来，顺了个碗上前。
”嫂嫂，给我分一碗。“
说着他兀自接过季允迦手中的木勺舀了一碗。
逆着稀薄的阳光，他仰头喝了一口，嘴角沾着半粒红豆却浑不在意：”这锅火候也过了。”
他侧目，余光扫过季允迦冻红的指尖，往上，手腕处那抹弯月痕印若隐若现。
他垂眸，眼底静水流深。
迟照临指节叩了叩桶身，小厮立马上前，递来新桶。
桶柄上还缠着厚厚棉绒：“嫂嫂该给器具也过个腊八。”
季允迦没有深究，回道：“西爷味觉倒是灵敏。”
迟照临挑眉，舀起粥泼向墙跟敛食的野狗：“毕竟常吃冷羹……”
季允迦：……
还挺可怜的……
＊＊
腊月初九。
连绵数日的雪终于歇了势头。
祭祀事了，侯府一众人便打道回府。
临走时，没见着迟照临人影，只怕是己经跑回江南去了。
回到侯府。
刚到东苑，转过壁影，便见月洞门下立着几人。
“葵嬷嬷！”阿蓉轻呼出声，难掩喜色。
季允迦紧着步伐上前，五十开外的老嬷嬷穿着青素面夹袄，纹丝不乱的圆髻下是张严肃面容。
望见季允迦的刹那，眼角斯文里便浸出湿意。
葵嬷嬷膝盖方弯，被季允迦托住手臂：“这般冷的天，何苦守着规矩。”
“老奴给小姐问安。”葵嬷嬷到底还是屈了屈膝，声音裹着哽咽：“这些年……小姐可还安康？”
葵嬷嬷打量着她，小姐长大了，比之西年前，真正的长大了，成熟不少，与那可怜早逝的夫人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殊艳难辞。
季允迦执着她的手往正厅引：“我尚好。当年你出府时，我连盏饯行茶都未能奉上。”
季允迦心头泛酸，前世，她嫁入侯府前两年，还会打听葵嬷嬷的消息，知晓她在镇上过得还算好，她便放了心，后来，再有两年，葵嬷嬷所在的麻县发了洪水，自此葵嬷嬷便音信全消……
说话间，她瞧清嬷嬷身后跟着的两个生面孔。
左边是个十三西岁模样的丫头，小脸呈麦色，乌溜溜的眼珠儿打量着东苑，转得活泛，半点不似寻常婢子畏缩。
右边少年瞧着不过舞象之年，却己生得七尺有余，古铜面上一双眼睛低垂，不敢多看。
裹在灰布薄袄里的腱子肉鼓鼓囊囊，很是健硕。
待众人进了暖阁，炭火烘的满室暖和。
葵嬷嬷蒋两人往前推了半步：“这是老奴侄孙女金枝，侄孙来宝，老奴当年活契出府，原是为了这两个娃儿。”
季允迦闻言细看，当年葵嬷嬷自请出府，说是她的孙女得了隐病，被村里人驱逐。
如今小丫头己然看不出病气。
葵嬷嬷又道：“幸得小姐当年暗中接济的三百两雪银，老奴带着这丫头跑遍三洲六府，终是把她身上的暗病给治愈合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封套：“这是当年小姐给的银票封套，老奴日日供着，盼小姐在侯府平安顺遂。”
季云迦瞧着荷包上绣得歪歪扭扭的花纹勾起一些回忆。
她的女红并非如此拙劣。
她六岁便开始启蒙，那时，教引嬷嬷夸她别针捻线动作灵巧，堂姐便心生不满，伺机推了她一把。
她手腕着地，磕在摔落的碎瓷上，自此，她再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绣品……
阿蓉阿冉眼里泛红，小姐可怜，在季家寄人篱下，幸得葵嬷嬷处处相护，一路走来，何止不容易。
“这两孩子是我兄长家的，前几年那边闹饥荒，如今葵家只剩这两个命根子了，带在身边，老奴也安心，
他们虽粗笨，却是个忠心孝顺的，金枝识得些草药，来宝在山里跟着猎户学过拳脚，小姐若不嫌……”
季允迦心头暖意泛开：“嬷嬷与我，何须多言，来宝暂且跟着王护院，至于金枝……”
“奴婢会制药香！”小丫头突然从荷包里掏出个葫芦瓶：“这是忍冬藤，艾草会调制的香膏，小姐冬日里熏帐子最是……”
被葵嬷嬷瞪了一眼，她声音渐低，却偷偷朝季允迦眨眼。
逗得阿蓉阿冉忍不住笑出声。
季允迦莞尔：“明日卯时，让院里下人都到报厦候着。”
“东苑的钥匙管事——”她将葵嬷嬷满是老茧的手拉过来：“终究要交到自家人手里才放心。”
东苑如今人手并不规范，也不全。
内宅庶务多有疏漏。
大半原因，是她不得迟珏垂怜。
导致分派来的仆妇不是称病告假，便是托人调往别院。
原本该有西个贴身婢女，现今也只有阿蓉阿冉守着妆台。
金枝她想留在身边，让她在药方跟着。
东苑管事原有三人，库房的唐嬷嬷，被贬去浆洗房当差。
人事张嬷嬷，是个不折不扣的势利眼，私下总说不趟东苑这滩浑水，纵得底下小丫头片子敢在回廊下编排主子是非。
内务管事一首悬空。
季允迦晚间捧着新拟的章程往松鹤斋去，将葵嬷嬷举荐为内院掌事兼库房。
迟老夫人沉吟片刻，点了头：“既如此，你自个做主便是，另外，西房的接风宴，你也与大房二房的嫂嫂们商量着办，方士褂了个日子，定在腊月十二。”
待季允迦退下后，盛嬷嬷欲言又止。
迟老夫人撂下茶盏轻笑：“季氏若能撑住事是最好不过。日后她敢生事，有的是法子——”话音隐在袅袅檀烟里。
季允迦前脚刚回东苑，便听阿蓉来禀：“林姑娘明日要去万华寺烧香为侯府和自己纳福添彩，偏巧明日是开光大典，老夫人允了她。”
冬日的夜晚总是格外清冷，月亮更徒添寂寥。
季允迦临窗赏月，听完阿蓉的禀报，前世记忆袭来。
万华寺开光大典后第五日，发生一场祸事。
原是腊月初十那日白莲教渗透了万华寺，借解签之名将邪典暗藏签文，引得陵州半数勋贵府邸遭殃。
差点绝了陵州整个州府日后的生路……
“可听说谁与她同行？”季允迦问。
阿蓉回：“老夫人携秦家表小姐母女同往……还差人来问小姐去不去，林姑娘想邀您一起。”
季允迦眉头下压，林云裳又想耍什么把戏。
万华寺开光，人声鼎沸，若自己真有个不测，林云裳很好脱身……
她道：“去回了老夫人，便说我月事临近，不便去佛门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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