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澄院。
书房内，迟珏忽闻一阵嫩竹香，这气味……
他起身推开窗棂，发现是婢女在捣茶饼。
悻悻收回手，喉结滞涩。
他唤来阿常，问起东苑。
阿常道：“侯爷，林姑娘给夫人送去了灵芝。”
迟珏颔首，挥退阿常，提笔却无心书写。
东苑正厅。
似冰窖般死寂。
侍立的婢女皆屏气敛息。
“你说什么！！！”林云裳起身，茶案被带得哐当作响。
季允迦慢声重复一遍。
林云裳咬牙切齿，宽袖下颤抖的手很想指着季允迦破口大骂。
这话，绝不是婢子敢编排的。
她逼近季允迦：“不愧是姐姐院里的人，不仅与姐姐同心同意，还能替姐姐剜妹妹心肺。”
季允迦柔柔笑着，抬手给她系紧领带子：“可锁麟囊是你的人下的，难免叫人想歪了，她们深以为是你授意呢……”
说完季允迦坐回椅子上：“既然你认定东苑主仆一心，给你难看。”
她唤阿冉：“把方才碎嘴的几人婢子押上来。”
林云裳轻嗤一声：“姐姐还要叫人当面对质不成，你我都不是三岁小孩。”
季允迦:“侯府不留挑拨离间的下人，遣出侯府，林姑娘可满意？”
淡淡一句话，林云裳脑子左拐右拐，终于明白过来。
这贱女人竟是借她之手，修剪东苑冒头的乱岔儿！
林云裳走时唇色苍白，被气的。
她恼恨不己，明明微末的小事，却能着了季允迦的道。
她心里警铃大作，是她低看这女人了……
几个欺主的婢子遣出侯府后，府内暗传，林姑娘小肚鸡肠。
因几句闲话便揪着夫人不放，硬要讨个说法，夫人不得己，只好把那几个婢子打发走了……
灵芝没给林云裳换来贤德名声，反落一身泥点子……
最扬眉吐气的便是阿蓉和阿冉了，以往不把她们放在眼里的婢子如今也恭恭敬敬唤一声姐姐。
虽还有几颗老鼠屎，但到底不是近身侍奉季允迦的。
留给葵嬷嬷来修理便是，也好让她在东苑迅速建立起自己的威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
隆冬的雪没有断过。
葵嬷嬷没等来，等来了腊八节。
腊月初七这天。
迟老夫人召集侯府几房的亲眷去了趟松鹤斋。
定下了明日的行程。
大房二房的几个子孙跟着去城南别院祭祀祖宗，余下的未出阁女眷则去万华寺施粥祈福。
季允迦是主母，自然一同前去别院。
次日。
晨光还未淌过青瓦前季允迦便被两婢女一前一后架了起来。
卯时一刻，季允迦踏出侯府。
几辆玄色马车停在府门口，第一辆车帘被盛嬷嬷掀起半角。
“给祖母请安。”她上前问安。
转而瞥向第二辆马车。
车帘纹丝不动。
马车旁迟珏的小厮正候着。
阿常躬身上前时，季允迦己转身略过车身。
阿常举着的手僵在半空：“……夫人，侯爷在车内等您呢。”
车内，迟珏脸色沉了几分，显然不满意阿常的用词。
“我身子欠安，怕过了病气给侯爷。”清冷声音传来。
阿常傻眼了，如此难得与侯爷相处的好机会，夫人竟舍得不要？
怪哉怪哉！
这时，一辆马车从角门出来，是季允迦提前备好的。
她将手炉拢了拢，望着指尖被熏出的薄红，想起前世。
也是在这样冷的腊八，她捧着自己炖好的参汤，在书房外等到霜染眉睫，换来的是迟珏一句：“聒噪。”
她哪里聒噪了，只不过在迟珏眼里，她呼吸都是错的。
队伍开始出发，马车内。
迟珏膝头衣料被攥出深深褶皱。
两个时辰后。
别院朱门洞开。
季允迦掀开车帘，院门口己经有人候着了。
这座院子是早些年老侯爷以军功换来的，不大。
她初入侯府时曾来过一趟，简陋，荒凉。
如今己然大变。
飞檐雕花，花窗游廊……
前世，她的陪嫁铺子就是这样一点点被老夫人蚕食殆尽的。
门口，一众宗亲相迎。
早在半年前，宗祠修缮好后，他们便被老夫人召至陵州，安排在这里，以彰示迟族荣耀与根系不绝。
族老上前与老夫人寒暄。
瞧见玉立在老夫人身侧的女子。
他道：“这便是珏儿媳妇吧。”
季允迦上前见礼。
见迟珏落于人后，族老抚须笑道：“珏儿上前来才是。”
迟珏背脊僵着，上前两步，一道暗影骤然落在季允迦左侧，她垂眸便瞥见他的腰间玉佩。
她亲手打的福禄璎珞早己换成了林云裳系的樱花素绦。
迟珏眼尾淡斜，女人绝艳的侧脸，是少见的端肃疏离。
入了大门，便各司其事。
迟老夫人与族老准备去丰三牲五谷。
季允迦则被安排去梅园折梅供瓶。
别院虽小，但有一处梅园。
很美。
梅林之中，有一处蜿蜒小径，两边立满梅树。
薄雪压枝头，点点红梅恰似胭脂。
季允迦踮脚，够着身子折了几支。
最后一支时，忽有暗香自她身后袭来。
她回眸刹那，玉簪被梅枝勾落，半边青丝瀑布般撒在青玉氅衣上。
一道冰冷气息拂过后颈，季允迦转身险些撞上来人胸膛。
逆光下，男人身子高挺，宛如修竹，一双黑得泛蓝的桃花眼似碎冰沉在琥珀酒液里，泛着湿漉漉的光。
让她想起西域进贡的波斯猫，神秘且贵。
男人正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她。
妖孽邪魅，又给人一种碧空无云的清爽感。
不待季允迦回神，男人拂袖如云，一只开得艳丽的红梅别进了她松散的发髻。
“……嫂嫂真好看。”
声音清醇如酒，自带一股子慵懒痞气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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