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珏蹙眉。
季允瞧着他绷紧的肩线，难免露出一抹嘲讽。
林云裳每每以身体有恙找迟珏，他虽迟但到。
季允迦：“侯爷慢走。”
不再多言。
迟珏冷睨她一眼。
脚下没有挪动分毫。
“侯爷，夫人。”迟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也紧随而来。
盛嬷嬷拿来一株辽参，吩咐府医去奢椒院救人。
她则带着老夫人的口谕来。
“夫人，您不该这般狭隘，那百年参再怎么也是死物，人是活的，便是一根参须，也够佐药了，但愿没有误了病情……”
“祖母是这般说的？”迟珏忽然出声。
盛嬷嬷一愣，哪里料到侯爷会替季允迦说话。
“老奴妄言。”
季允迦瞥了他一眼，不解。
他不去奢椒院，怎的还杵在这儿。
对于盛嬷嬷的话，她则挑着听：“让祖母烦心了，只是这参出了问题，我确实不敢给。”
听闻这话，迟珏玉扳指慢悠悠转了两圈。
盛嬷嬷不解，好好的人参，难不成还会过期了？
季允迦让阿冉抬出浸在冰水里的人参。
盛嬷嬷瞧见首呼暴殄天物。
这可是百年参王，怎能浸在这冰水之中。
“嬷嬷莫急。”
她道：“让府医来验一验，这渗出来的东西是何物？”
**
正屋。
迟珏未走，掀袍进了正厅，掠过季允迦身侧时带起一阵寒风。
女人微妙地偏了偏身子，脚步挪远了些。
迟珏微怔。
季允迦没顾及他，眼神落在唐嬷嬷身上。
看见阿冉悄悄带进来一婢子，那婢子穿着粗布夹袄，是浆洗房粗使婢子穿着，只是再瞧她紧紧张张缠在一起的手，有余。
正当时，下人来禀：“老夫人来了。”
季允迦这才挪开视线，看向来人。
赭石色短袄收着三寸刚骨，立领掐出褶痕，花白的头发用砗磲膏抿得利落干净。
额间三道横纹深如侯府门槛，瞥人时似用眼睛给人圈“劣等”。
迟老夫人被盛嬷嬷搀扶着落座。
人齐了，便可开始了。
季允迦将盛着参体的铜盆往前一推。
府医上前，银刀甫一划开参体，猩红汁液便如活物般蜿蜒漫开。
看得人心惊。
府医辨认几息，回禀道：“侯爷，老夫人，这参被人用锁麟囊浸泡过，这…这是烈性虎狼药啊！”
话落。
迟老夫人霍然起身，茶盏跌地发出脆响：“谁敢在侯府行此阴毒之事？”
眼神首先落在季允迦身上。
迟老夫人又问府医，此药从何哪里可得。
催情药何其多，她从未听闻过什么锁麟囊。
府医：“这是北疆黑市才有的烈药，药性极大，
服用者通过自身汗津散发红雾，与之结合后，必能怀上子嗣，这便是这药名的来历。”
北疆？黑市？
府中，去过北疆的除了侯爷，便是林云裳了。
茶盏在迟珏掌心迸裂，滚烫茶水溢出指缝。
烫得他指节微微颤动。
季允迦瞧了一眼唐嬷嬷的方向，又冲阿冉递了眼风。
阿冉会意，角落里一个眼生的婢子被她推至唐嬷嬷身侧。
季允迦垂眸恭谨道：“祖母，适才我的婢子奉命取参时，不慎滑了脚，
老参根须正巧落在雪地上，奇的是，竟将白雪洇出红斑，异状未明，孙媳这才没敢贸然呈送……”
寥寥几句，禀明前因后果。
迟珏宽袖下的手微蜷，望向季允迦。
只见女人端肃，素指勾起参盒衬布里的一片枯叶，指向唐嬷嬷：
“不如先审审唐嬷嬷，这杏叶为何会出现在参盒里。”
杏叶？
侯府只有奢椒院有棵百年杏树。
而唐嬷嬷，则在两院之间领差。
迟老夫人凝眉，唐嬷嬷既看管东苑库房大门，自然得审。
迟珏冷冷道：“查。”
若季允迦是无辜，那上辈子……
唐嬷嬷膝盖一软，跌跪在地。
迟老夫人清嗽一声，让人把唐嬷嬷带上前来。
唐嬷嬷俯首，矢口否认。
正想倒打一耙时，余光忽瞥见一道身影。
她脸色瞬变，冷汗顺着脊椎往上爬……
她闺女…怎会在此！！！
奢椒院内，林云裳屏退下人，只留心腹。
她方才喝了参汤，可那是老夫人送来的参，起不了作用。
正想再去东苑磨一磨时，便听那边出了事。
具体是何事，她也不敢贸然去打听，好在唐嬷嬷在那。
她现在恼的，还有另一件事。
便是侯爷。
听闻她旧疾复发，侯爷竟没有跟来。
很反常。
手中锦帕被她绞得不成样儿。
正当时。
下人来禀，老夫人传她去东苑。
少倾。
两个婢女搀扶着林云裳姗姗而来。
前脚才踏进来，她便觉浑身不适，拢了拢身上的银白狐氅。
季允迦记得她这身行头，是迟珏猎来的银狐，正巧能做一身外氅。
款步进来的林云裳。
虽将养三月，仍然留有病气，真真的病若西子胜三分。
好似让雨水打湿的梨花，娇艳欲滴又惹人怜惜。
不可否认，不论容貌还是手段，林云裳都不俗。
她朝迟老夫人盈盈下拜，动作僵缓，瞧着确实旧疾有恙。
再看向老夫人身旁的迟珏时，烟波蒙雾。
最后才朝季允迦欠身行礼。
待她看清厅堂中央跪着的人和摆在那儿的东西时，脸色霎时一白。
灵台如遭雷击：唐嬷嬷暴露了？
身上狐氅滑落一角，露出左肩被血渗透的素衫。
季允迦佩服，她记得，这剑伤府医有记录，早己结痂。
为了做这场戏，她还真下得了狠手……
瞧见林云裳的小动作，迟老夫人凤眸骤眯，
她瞥了眼身侧的孙儿，终是妥协几分。
老夫人道:“你来说说何为锁麟囊？”
迎上老夫人的眼神，林云裳身子骤然软了半截，用力攥着婢女的手，这才维持平常样。
迟珏冲她开口，语气缓和几分：“你只管说。”
林云裳颔首：“老夫人，锁麟囊是北疆秘药。”
没有装作不知，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
迟老夫人：“唐嬷嬷指认你的贴身婢子在参里下此药诬陷主母，你可知？”
话落。
季允迦泪盈于睫：“既然林姑娘这般苦心，我愿自请下堂，全了姑娘对侯爷的救命恩情……”
迟老夫人隐怒。
迟珏眉眼冰凉。
林云裳闻言扑跌在地。
捂着心口说：“夫人是要逼死我这残破之身吗？”说着突然扑向金炉：“云裳以死明志便是！”
只是还未碰到炉边，便被扯了回来。
迟珏：“无人能逼你，既是婢子犯错，罚她便是。”
林云裳掩面呜咽，垂眸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唐嬷嬷，眼中狠厉一闪而逝。
这婆子，竟敢反水！
这里面定有文章！
奈何她没目睹原委，事己至此，她也不敢狡辩求证。
若再找补，只会是骑驴找驴了。
她声音颤抖，瞪着贴身婢女：“刁仆，可是怨我当年未能从人牙子手中搭救你胞兄，你竟在侯府行此等恶事陷我于不义，你……”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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