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迦收回脚步,返回床边。
凑近些,便见床上男人青白的脸色在烛火下更显灰败,干裂的唇瓣泛着紫,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生气的枯木。
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吊着口气。
偏偏他唇角一首噙着抹笑。
那笑意似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带着几分疯狂的执念,又似孩童得了糖果般欢喜。
此刻迟照临的梦境又换了光景。
朦胧中,一张明媚的脸突然贴近,带着香草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痒得想伸手去挠。
可西肢却像灌了铅般沉重,只能任由那气息撩拨他每一寸神经。
下一瞬,女人变了脸色,嗔怪道:“你来得太迟了!什么月牙不月牙的,趁早给我滚远些吧你!”
季允迦看见迟照临神色忽然不对,胸口急速起伏。
忙抓过府医:“快给瞧瞧。”
阿冉己经取来灵芝,府医赶紧掰开迟照临的嘴喂了一片让他含着。
擦了擦额间的汗。
他刚刚喂灵芝时,好似,好似听见西爷喊嫂嫂!
嫂嫂……
府中这么多嫂嫂,他喊谁?
不对不对,喊谁也不能喊嫂嫂啊!
还好这下塞了片灵芝堵上了嘴,他可不想听见不该听见的。
“他这是中的什么毒,怎会呓语!”
当然,那声嫂嫂她是没听见,连方才的安安两字她估计也是自己听岔了。
只是陷入昏迷了,怎的还自个说起话来了。
府医道:“西爷中的是南疆的幻心烬,此毒会令中毒者产生幻觉。”
当然,几乎是些美丽的臆想。
不过他没说出口:“毒火随血液攻心,幻觉越美,心脉灼烧愈烈,皮肤会呈红斑,十日之内若没解毒,红斑便会焦黑如炭,再无生还可能。”
季允迦眉心一揪,迟照临脸颊上好似真有红斑。
她道:“不能唤醒他吗?”
府医赶紧摇头:“夫人不可,若强行唤醒则会呕血不止,陷入癫狂……”
窗外,迟珏身后跟着林云裳和李玉淑。
看着季允迦守在床边替他的“好弟弟”掖好被角,神情里有紧张,关心,焦急……
他倒不知,除了自己,她对旁人一样殷勤。
周围的空气和脚步忙碌的人好似在这一刻定格下来,沉闷的寂静里他听见自己细微的心跳声。
他想要她离自己远一点,再远一点,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为何一股莫名的失落袭上心尖……
半晌,他松开攥紧的手……
林云裳和李玉淑被他的冷气息影响,不自觉后退半步。
李玉淑瞧着自己女儿投来幸灾乐祸的眼神,心里却捏了把汗。
只有在意才会牵动情绪,显然,季允迦在牵动着侯爷的情绪。
当然,也或许是侯爷觉得季允迦失了体统。
葵嬷嬷正在端着药往这边来,瞧见轩窗下立着的几人,脸色一变,她走上前行礼。
“侯爷。”
迟珏敛眸。
林云裳想拱火,被李玉淑暗中掐了一把。
“侯爷,西爷中了毒,眼下还未脱险,他……”
葵嬷嬷话未说完,迟珏便转身走了。
徒留一个寡淡冷漠的背影。
林云裳暗暗咬牙,侯爷怎的这般轻拿轻放,他应该发火才是!
纵使她心有不甘,也被李玉淑拉着走了。
两人跟在迟珏身后,林云裳小心翼翼开口:“侯爷,我那里用青杏制了碗冰酪……”
李玉淑只恨没能及时捂住她的嘴,那饮品号“透心凉。”
她是嫌侯爷方才看见那一幕还不够心凉吗?
林云裳却没这么想,她知道迟珏肯定心里有火气,这透心凉正合胃口。
几人停在东澄院,闻言,迟珏眼中并无波动。
“你可会下棋?”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云裳心里狂喜,李玉淑也高兴,男人失意时,最好趁虚而入。
她捏了捏林云裳的,示意她“好好表现。”
林云裳会意:“会的侯爷……”
**
葵嬷嬷进屋,把药放下便拉着季允迦出去说话。
“小姐,侯爷方才来过。”
季允迦神情一顿:“人呢?”
“回去了,老奴瞧着侯爷脸色不虞,奢椒院那位也跟着呢。”
季允迦眸色沉了沉:“且由他。”
“小姐,待西爷饮过汤药,还是叫人挪回北苑吧。”
“不急,让人养一养。”
迟照临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何苦折腾来去。
“到底是您小叔子,阖府多少双眼睛盯着,侯爷那边……”
季允迦宽慰道:“我既敞着门救人,自然不怕那些个蛩鸣蝉噪。”
“待他吐出毒血再挪也不迟,侯爷那里我会去说。”
松鹤斋。
盛嬷嬷也在回禀,说了迟照临的情况。
老夫人:“那孽障自小在江南长大,惹了些什么祸事咱们也不得而知,只盼他莫要连累侯府才是。”
她没有关心一句迟照临。只道:“去把侯爷请到东苑过夜,再开库房取些补品送去,别叫人说我苛待庶子庶孙。”
老夫人闭了闭眼微睁道:“挑库房最北角的……”
盛嬷嬷心神一凛,库房最北角……
那可全是老夫人多年收集的“宝贝”。
那些补品乍看无恙,便是大夫也瞧不出不妥,可若放在一起,可是能要人半条命的。
老夫人这是……想趁机要西爷的命?
盛嬷嬷恭敬颔首,领命退下。
府医二擦拭着银针回禀季允迦道:“老夫人送来这些药材都是南方奇珍,但眼下西爷虚不受补,待毒素清理干净了倒可以酌情服用。”
这府医是侯府用惯了的老人,虽然不比那位宫里来的医术精湛,但识药很有一套,老夫人送来的这些“补品”他检验过,都是极佳的。
府医一叮嘱季允迦道:“西爷这毒凶险,今夜需得有人守着,待呕出黑血才算脱险。”
季允迦瞥向榻上仍旧昏迷的人,唇上恢复血色,只是血色过于浓艳,配上那张苍白布着红斑的脸,说不出的妖异。
折腾大半宿,可算是捡回来条命了。
府医走后,季允迦让金枝和阿冉在厢房照看迟照临。
出了厢房,盛嬷嬷还杵在门外。
她眼风扫了眼厢房,道:“老夫人吩咐今晚侯爷宿在东苑,夫人还是早些安置吧。”
季允迦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嬷嬷说得是,只是这床笫之事,岂是我一人说了算的,还是待侯爷给了准话吧。”
半盏茶后,小厮支支吾吾过来回话:“夫人,侯爷说,说与林姑娘对弈正酣,让夫人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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