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夜后，季允迦斜卧椅内。
逗猫引垂着流苏，雪团般的阿蛮忽上忽下腾跳着。
搅得铃铛细响，映得她眼中笑意浮动。
“明日给孟姑娘递个准话，接下这活儿。”她捧起阿蛮的猫头，揉了揉猫耳朵，语气温柔：“让她多留意下那年长的妇人！”
季允迦眯了眯眼，林云裳唤娘的人，前世可未听闻。
想来，这次是真急了。
阿蓉嘟着嘴：“小姐，林云裳那女人肯定没憋好屁，再有一月便是老夫人寿辰了，您说她此刻回陵州，定是想方设法要进侯府的。”
葵嬷嬷拍了下她屁股：“小姐跟前越发没个体统。”
阿蓉撅着嘴道：“嬷嬷您不知，那林云裳，哎，怎么说呢，反正婢子看不惯她！”
阿冉眉间也是化不开的愁雾：“小姐，老夫人眼下是厌了那林云裳，可若她在寿宴上使了幺蛾子，为了侯府面子，只怕老夫人也会容退的。”
季允迦顺手抱起阿蛮，唇角勾起冷锋：“救命恩人这面旗，她还没真正用呢，有无寿宴，她都会想法子回来的。”
“百蝠纹。万寿无疆——”
林云裳也不瞧瞧老夫人受不受得起……
暮春之际，草木青葱。
老夫人寿辰在即，府中一扫往日的沉闷，满府的绉纱都换了簇新的。
迟照临久不在府中晃悠，老夫人倒似去了块心病，身子骨都轻省许多，病去如抽丝，精神面貌红润不少。
“莫要学人高调，宾客名单需细细筛过。”老夫人靠在院中的藤椅上晒太阳，阖眼出声道。
自万华寺一案后，陵州城似绷紧的弓弦，这次寿宴既是压惊，又得守着分寸。
总之挺费神！
季允迦：“大嫂二嫂娘家……”
老夫人打断道：“那些个走马斗鸡的亲戚，这回且免了。”
大房二房的娘家不请，倒是特意叮嘱季允迦把自个娘家的人悉数邀请。
老夫人很巴娘家，秦家自老夫人嫁入侯府后，可谓一人得道，秦家享福。
她记得寿宴前后，老夫人便把她侄孙女留了下来，撮合给迟珏。
回廊下，马氏抱着孩子来回踱步，孩子脖颈间的玉观音坠子晃得人眼花。
听说这小公子夜夜惊啼越发凶了，府医几番诊断发现不了结症，马氏原想请道长来驱驱邪，可连月不是发生这事便是发生那事，眼下又撞上老夫人寿辰，话到嘴边只能咽下。
“这珠子倒似蒙了层灰翳！”季允迦提醒道：“嫂嫂，这怕不是好兆头。”
她好心提醒，马氏连日被孩子啼哭磨得精神不济，闻言只当耳旁风。
老夫人瞥见她眼底乌青，摆手道：“回屋歇着，叫乳母煮些安神汤给小公子。”
季允迦也起身告辞。
隔日便拟出一个名单出来。
老夫人看了一眼，和盛嬷嬷对了好几遍。
才道：“万华寺一事波及的人家倒是摘的干净，只是那陆家招了何事？为何不请？”
季允迦怔愣，道：“祖母不知，陆家老爷前些日子又招了两个如夫人，这名声，不太好。”
老夫人沉吟，片刻后她道：“私德有亏无碍，面上总还得来往，添上吧！”
陆家与季家从未在明面上打过交道，可瞧老夫人这般刻意看重，想必其中有些文章。
从松鹤斋出来，绕过九曲回廊便是侯府人工凿的湖，阳春三月，湖面碎金洒落，波光粼粼。
季允迦驻足时，迟珏的小厮阿常行色匆匆跑来。
“夫人，夫人快去瞧瞧，侯爷，侯爷他咳血了。”
“啥？”阿蓉大惊失色。
季允迦眉头一拧。
“小的不敢声张叫老夫人知晓，夫人快随小的去看看。”阿常急得满头大汗。
东澄园。
院子里被大刀阔斧整理过，原先路径上栽种的桂花，通通被砍去，只留残桩。
季允迦记得，曾经桂花时节，林云裳便爱在这桂花雨里抚琴……
绕过影壁她脚步一顿。
池中芙蕖被尽数斩断，水里游曳着几尾锦鲤，正啃噬着凋零花瓣。
那一池子清冷雅致的蓝蕖，是她亲自挑选让人栽种的。
若不是她重生了，定会日日来院中打理，断不会枯萎了去……
“夫人仔细门槛。”阿蓉轻唤惊醒了她的恍惚。
内室，迟珏端坐在床边。
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膝头，雪色中衣领口溅着两滴血渍。
听闻动静，他掀睫望去。
见是季允迦，他眼里郁色浓得化不开。
梦里这女人的音容笑貌，全数定格在前世，自他重生，他再未瞧见她对自己展露哪怕分毫！
季允迦立在门边，府医正将银针收进囊袋，两个婢女捧着药吊子缩在墙角。
“侯爷身子如何了？”气氛诡异安静，季允迦开口问道。
府医面色沉沉，十八岁封侯拜将威风如侯爷，脉象竟如枯枝挂雪。
他暗自叹气，按理说，不按理说，侯爷都不该得这病才是。
郁结之症，且是因郁致病，这是能说的吗？
一般只有女子会患得患失，情至内伤故而犯上此病，
可侯爷自小到大，追着他跑的女子数不胜数，何以落到这番境地。
他偷眼觑了觑迟珏，恭谨回道：“侯爷脉象如刀刮竹，分明是思虑……”
“重复的话无须再提！”迟珏骤然抬眸，眼底忽明忽暗的猩红惊得府医咽回了话。
他挥手让府医退下。
阿常忍不住开口：“药方得给我呀？”
府医哆哆嗦嗦，让阿常随他去抓药。
两人走后，迟珏闭了闭眼。
“滚出去……”
沙哑的低斥声混着薄怒，刺得人耳膜不适。
阿蓉鹌鹑着脑袋，侯爷应当是嫌她碍眼吧。
她抖着身子退了出去。
“既如此，便不扰侯爷养病了。”季允迦屈膝行礼，旋身要走。
迟珏瞧着她的背影，眼底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
前世对自己装得那般情深义重，今时今日倒比铁石还要冷硬几分。
“站住！”
迟珏起身，指节掐的咯咯作响。
冷香扑面，季允迦被他截住去路。
他很高，但很清瘦，季允迦从他手侧瞥见珠帘外捂着眼睛跑开的阿蓉……
季允迦：……
下一瞬，被人掐住下颚，生生扳回她的目光。
“你到底有多少副面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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