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仓库后的墙角,那台老石碾子蹲了快三十年。青灰色的碾盘裂着细纹,碾磙子上的凿痕被磨得发亮,还是王婶嫁过来那年,村里请石匠打的。这天清晨,王婶挎着竹篮路过,看见碾盘上落了层薄灰,突然想起年轻时婆婆教的古法碾米——石碾子碾出的糙米,带着股子土腥味,比机器碾的香。
她回家舀了半袋新收的“希望10号”,倒在碾盘中央。木杆推着碾磙子转起来,“吱呀——吱呀——”的声响惊飞了墙缝里的麻雀。谷壳被碾开的瞬间,一股混着阳光的米香飘出来,引得隔壁的老李头探出头。
“王婶,你这是唱的哪出?”
老李头拄着锄头站在门口,看着碾盘上滚动的糙米,“机器碾米多省事,费这劲干啥?”
王婶首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洒下碎金。
“你不懂。”
她抓起一把带着糠皮的糙米,指尖碾开一粒,露出里面的白芯,“城里超市卖的‘石磨米’,贵着呢。咱这老碾子,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傍晚时,张萌带着支教的孩子们路过。孩子们围着石碾子转,小远的儿子非要试试推碾子,踮着脚尖使劲,木杆却纹丝不动。王婶笑着抱起孩子,让他坐在碾盘边,自己推着碾磙子慢慢转。
“这米能做啥呀?”
扎羊角辫的丫丫扒着碾盘边缘,小手指戳了戳糙米。
张萌拿出手机,对着碾子和糙米拍了几张照片。屏幕上,青灰色的石碾子配着金黄的糙米,倒比超市里的包装米多了份实在。
“能做糙米饭,还能打米糊。”
张萌点开手机里的食谱,“明天我教你们做好吃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萌把照片发了朋友圈,配文“老手艺碾新米”。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有人问,能不能买点石碾糙米。打电话的是城里的一个餐馆老板,说想做“怀旧套餐”。
“王婶,有人要订五十斤!”
张萌举着手机跑进院子,王婶正在筛糙米,糠皮飞了一脸。
王婶手里的筛子“哐当”掉在地上,糙米撒了一地。她看着张萌手机上的订单,突然想起十年前,家里男人治病欠了债,就是靠这双手在田里刨食,才把日子撑过来。
“五十斤?”
她捡起一粒糙米,放在手心搓了搓,“这老碾子一天顶多碾二十斤,得两天才能凑够。”
张萌赶紧回电话,说要等两天。对方却说:“不急,好东西值得等。”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村子。王东听说后,开车来仓库看石碾子,围着碾盘转了三圈,突然拍了下大腿。
“王婶,咱合作吧!”
王东从车里拿出个笔记本,上面记着城里几家超市的联系方式,“我负责找销路,你负责碾米,赚了钱咱分。”
王婶犯了嘀咕,手里的筛子慢下来。她这辈子没和做生意的人打过交道,总觉得他们心眼多。
“我就想踏踏实实碾米。”
她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哼,“别的我不懂。”
王东从车上搬下来一袋真空包装机,放在墙角。机器的塑料外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不用你懂啥。”
他蹲下身,帮王婶捡地上的糙米,“你碾好米,我来包装、送货。就按合作社的规矩,利润给你七成。”
老支书的遗孀这时拄着拐杖走来,看着石碾子叹了口气。当年这碾子是全村共用的,谁家收了稻子,都来这儿碾米,夜里常有笑声从仓库后传出来。
“这碾子呀。”
老人用拐杖敲了敲碾盘,“就该转起来,不然就真成废石头了。”
石碾糙米卖得越来越好,订单从城里的餐馆扩展到寻常百姓家。有人专程开车来村里,就为了看石碾子碾米,顺便带点新米回去。王婶索性在碾子旁搭了个凉棚,摆上筛子、簸箕,成了个“老碾子体验点”。
这天,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站在凉棚前,看着石碾子发愣。王婶以为是来买米的,正要招呼,对方却先开了口。
“妈,我回来了。”
年轻人声音发涩,手里的行李箱“咚”地落在地上。
王婶手里的簸箕“啪”地掉了,糙米撒了一地。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整齐,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是她在城里打工的儿子,三年没回家了。
“你咋回来了?”
王婶的声音打着颤,伸手想摸儿子的脸,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儿子蹲下身,帮她捡糙米。手指碰到粗糙的米粒,突然想起小时候,趴在碾盘上看妈妈碾米的日子。
“厂里效益不好。”
他拿起一粒糙米,放在嘴里嚼了嚼,米香混着土腥味,比城里的精米踏实,“我想回来,帮你打理这石碾子。”
王婶没说话,转身走进厨房,端出一碗糙米饭。碗是粗瓷的,米饭上卧着个荷包蛋,热气腾腾的。儿子拿起筷子,第一口就吃出了眼泪——是小时候的味道。
“我查了。”
儿子扒着饭,含糊不清地说,“咱可以搞‘碾米体验游’,让城里人来推碾子、筛米,再卖点米做的零食。”
王婶看着儿子眉飞色舞的样子,突然觉得这老碾子不仅碾出了米,还把走远的儿子碾回了家。她起身去推碾子,儿子赶紧站起来帮忙。母子俩推着木杆,“吱呀——吱呀——”的声响里,石碾子转得比往常更欢实。
秋天的时候,合作社在石碾子旁立了块牌子,写着“老碾子米坊”。王婶的儿子用镜头记录下碾米的全过程,发在网上,标题叫“妈妈的石碾子,碾出乡愁的味”。视频里,王婶推着碾磙子,阳光洒在她和儿子身上,像盖了层金被。
有网友留言:“这才是真正的农家味,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包装强。”
王婶不懂啥是网红产品,她只知道,每天推着老碾子转,听着谷壳裂开的声音,看着儿子在身边忙前忙后,日子就像这石碾糙米,糙是糙了点,却瓷实、暖心。
碾子转得最欢的时候,老支书的遗孀常来坐。她坐在凉棚下,看着年轻人推碾子,孩子们追着玩,突然对王婶说:“你看这碾子。”
老人拍了拍石碾盘,“多像咱庄稼人,看着老,用处大着呢。”
王婶笑着点头,手里的筛子摇得更匀了。筛出的糙米落在竹篮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说:老物件有老物件的活法,只要心里有光,日子就能碾出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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