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守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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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守田人

 

寒露刚过,田里的稻子割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稻茬,在秋风里抖着最后的碎叶。刘伟推着三轮车往育种室走,车斗里坐着老支书,盖着条军绿色的旧棉被。老人的咳嗽声一阵紧过一阵,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每咳一下,肩膀就跟着抽抽。

“慢点...慢点开...”

老支书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他想抬手擦擦嘴角,胳膊却沉得抬不起来。刘伟赶紧停下车,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一股淡淡的药味混着烟草味飘过来。

“要不咱今天不去了?育种室的稻种有监控看着呢,丢不了。”刘伟把棉被往上拉了拉,盖住老人的脖子,“张萌说县医院的专家明天就来,咱先回家歇着。”

老支书摆了摆手,枯瘦的手指抓住车斗边缘,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

“就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回...”他望着远处的育种室,玻璃屋顶在太阳下闪着光,像块巨大的蓝宝石,“那批‘希望4号’该抽穗了,我得亲眼瞅瞅。”

刘伟没法子,只好慢慢推着车往前走。路上碰见王婶在晒玉米,金黄的玉米粒摊了一地,像铺了层金子。

“支书这是咋了?脸色这么差?”王婶手里的木锨停在半空,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要不我让我家那口子套车送医院?”

老支书摆摆手,挤出个笑。

“老毛病了...不碍事...”他喘了口气,“你家的玉米晒得不错,今年能卖个好价钱。”

王婶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块水果糖,剥开纸递过来。

“给,含着能舒服点。我家那小孙子咳嗽,含这个就管用。”

老支书接过来,颤巍巍地放进嘴里,橘子味的甜水在舌尖散开,咳嗽似乎真的轻了点。

“还是你有心...比我家那小子强...”老人望着远处的村庄,眼神有点飘,“他在县城开超市,半年都不回来一趟...就知道寄钱...”

刘伟没接话,推着车继续往前走。育种室的门是自动感应的,一靠近就“哗啦”一声开了。里面暖烘烘的,培育箱里的稻苗长得正旺,绿油油的叶片上还挂着水珠。

“你看这叶色...多正...”老支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挣扎着想从车上下来,“扶我过去...我摸摸...”

刘伟赶紧扶着他,一步一步挪到培育箱前。老人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稻叶,像在抚摸刚出生的婴儿。

“比当年的‘胭脂稻’长得还好...”他喃喃自语,嘴角带着笑,“我爹要是能看见...准保高兴...”

“胭脂稻”是村里的老品种,米粒是粉红色的,煮出来的饭香喷喷的,可惜产量太低,早就没人种了。刘伟只在老照片上见过,穗子比现在的稻种小一圈,却得很。

“等这批‘希望4号’试种成功了,我就把‘胭脂稻’也找回来。”刘伟给老人顺了顺背,“张萌说现在有新技术,能提高老品种的产量,还不丢原来的味道。”

老支书点点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刘伟赶紧给他拍背,却听见老人含糊地说:“布包...怀里的布包...”

刘伟赶紧从老人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层层叠叠裹得严严实实。打开一看,里面是个油纸包,再打开,是一小捧稻种,红扑扑的,像撒了层胭脂。

“这是...最后的‘胭脂稻’...”老支书的声音带着气音,眼神却异常坚定,“你得...保住它...不能让它断了根...”

刘伟的手有点抖,赶紧把稻种包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您放心,我一定保住它!等明年开春,就种进试验田,让它好好长!”

老支书笑了,像块皱巴巴的老树皮舒展开来。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靠在刘伟怀里,眼睛慢慢闭上了,“我爹...当年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守好这地...守好这稻种...”

当天夜里,老支书就去了。消息传得飞快,村里的人都来了,挤满了堂屋。有人带来了新收的稻穗,插在灵堂两边;有人带来了老人爱抽的旱烟,放在供桌上;还有人把老人用了一辈子的烟袋锅擦得锃亮,摆在遗像前。

“支书这一辈子,就惦记着地里的事。”王大爷蹲在门槛上,烟袋锅里的火明明灭灭,“当年修水渠,他第一个跳下去挖泥,寒冬腊月的,冻得嘴唇发紫都不上来。”

“还有那年闹蝗灾,他带着大伙连夜打手电驱虫,三天三夜没合眼,最后累得在田埂上就睡着了。”李婶抹着眼泪,手里还拿着给老人做的布鞋,“这鞋刚做好,还没来得及给他呢...”

刘伟站在灵堂前,手里捧着那包“胭脂稻”,感觉沉甸甸的。张萌走过来,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县农业局的人来了,说想给老支书评个‘乡村振兴模范’,问咱有没有材料。”

刘伟摇摇头。

“他不在乎这些...他就想看着稻子长得好,看着村里人能吃饱饭。”他顿了顿,声音有点哑,“把那包‘胭脂稻’种进试验田,就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出殡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送葬的队伍特别长,从村头排到村尾,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刚会走路的孩子,还有从县城赶来的干部。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束稻穗,金黄的,沉甸甸的。

“咱把老支书葬在育种室旁边吧。”小周突然开口,眼睛红红的,“他不是最爱看稻种吗?这样他就能天天看着了。”

大伙都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刘伟亲手给墓碑培了土,上面没刻太多字,就三个:“守田人”,下面是老人的名字——王长根。

葬礼结束后,刘伟从口袋里掏出那包“胭脂稻”,撒在育种室旁边的空地上,又浇了点水。

“您放心,我会守好这地,守好这稻种。”他对着墓碑轻声说,“等到来年,让您看看‘胭脂稻’长得有多好。”

风拂过稻田,沙沙作响,像是老人在答应。远处的育种室里,新一批的稻种正在发芽,嫩绿的芽尖顶破泥土,向着阳光伸展,充满了生机。刘伟知道,老支书没有走远,他就藏在稻浪里,藏在泥土里,藏在每一粒的稻种里,守护着这片他爱了一辈子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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