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的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村口的老槐树上簌簌响。刘伟站在合作社的院子里,望着远处蜿蜒的公路,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今天是“归雁计划”报名的日子,他心里既盼着年轻人回来,又怕他们不习惯村里的苦日子,手心攥得发烫。
“刘叔,车来了!”
小远裹着件大棉袄跑进来,鼻尖冻得通红。他指着村口的方向,一辆绿皮大巴正慢吞吞地驶过来,车身上还贴着“农民工返乡专车”的红标语,在白雪地里格外显眼。
刘伟赶紧往村口走,远远就看见车门打开,一个个年轻身影扛着行李下来。领头的是二柱子,穿着件黑色皮夹克,头发梳得油亮,和当年那个光着膀子在田里追泥鳅的愣小子判若两人。
“柱子哥,你真回来啊?”
小远仰着头问,眼睛里满是崇拜。他小时候总听大人说,二柱子在深圳开了家电子厂,雇了好几十个人,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后生。
二柱子放下手里的行李箱,弯腰揉了揉小远的头发,指缝里还留着常年握扳手的老茧。
“回!咋不回?咱村的米都卖到新疆了,我还能在外头飘着?”
他的声音比小时候粗了不少,带着点南方口音,却还是那个首来首去的调子。刘伟注意到他行李箱上贴满了托运标签,北京、上海、广州……跑了大半个中国,最后还是回了这片土。
“路上冷不冷?我让王婶烧了姜汤。”刘伟接过他的行李,沉甸甸的,“里面装的啥?这么沉。”
“都是些机器零件,想在村里办个米粉厂。”二柱子朝大巴车挥挥手,让后面的人赶紧下来,“咱村的米这么好,磨成米粉肯定抢手,比卖原料强多了。”
说话间,十几个年轻人陆续下了车,有刚毕业的大学生,有在工地干活的壮劳力,还有带着孩子回来的小两口。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点拘谨,眼神却亮得很,像刚播下的种子,憋着股发芽的劲儿。
“刘叔,这就是你说的合作社?”
一个戴眼镜的姑娘走过来,手里抱着台笔记本电脑。她是张萌的侄子张磊,在省城的广告公司做策划,听说村里要搞品牌推广,主动辞了职回来帮忙。
刘伟点点头,指着远处的稻田:“不光是合作社,还有育种室、智能谷仓,你婶子在那边搞稻田学堂,孩子们学得可起劲了。”
张磊推了推眼镜,打开电脑调出几张设计图。
“我做了几个方案,想把‘希望1号’包装成高端有机米,先打进连锁超市,再搞点文创产品,比如稻壳做的笔记本、米香型的护手霜……”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二柱子打断了。
“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干啥?先把米粉厂办起来是正经!”二柱子拍着胸脯,“我在深圳的朋友说了,只要咱的米粉质量好,他包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一个说要搞品牌,一个说要重实业,像当年在晒谷场上抢弹珠一样较真。刘伟看着他们,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和发小争高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都别急,先去看看场地。”刘伟往村东头指了指,“那边有几间旧仓库,收拾收拾就能用,想办厂的、想搞电商的,都能先落脚。”
年轻人跟着他往村东头走,雪地里踩出一串杂乱的脚印。二柱子边走边给大伙儿算账,一斤米能磨八两米粉,市价翻三倍,一年下来能多赚不少。张磊则拿着手机拍来拍去,说要做个宣传片,把村里的老石碾、新机器都拍进去。
“我想搞乡村旅游。”一个穿羽绒服的小伙子突然说。他叫李强,以前在旅行社当导游,见多了城里人的玩法,“咱村有老槐树、有稻田,还能让游客体验插秧、打谷,肯定比去那些人造景点有意思。”
“我跟你搭伙!”一个抱着孩子的媳妇接话,她叫王丽,在饭店当过服务员,“我能给游客做农家菜,就用咱自己种的菜、养的鸡,保证比城里的香。”
大伙儿越聊越热,哈出的白气混在一起,像团暖烘烘的云。刘伟走在最前面,听着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觉得这冬天也不那么冷了,心里像揣了个小火炉。
“刘叔,你看这地咋样?”
二柱子指着几间破旧的仓库,墙皮掉了不少,窗户上还糊着塑料布,但骨架挺结实。他从包里掏出卷尺,蹲在地上量来量去,嘴里念念有词。
“够大!中间隔开,一边当加工车间,一边当仓库,门口这片空地还能整个停车场。”
刘伟点点头,这仓库还是当年王东想拆了盖厂房的地方,后来他倒了,就一首荒着,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年后就动工,需要啥尽管说,合作社全力支持。”刘伟拍了拍他的肩膀,“缺钱找王婶,她管着互助基金;缺人跟发小说,保证随叫随到。”
二柱子嘿嘿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就等你这句话!我这就给深圳的朋友打电话,让他把设备运过来。”
太阳慢慢爬到头顶,雪开始化了,滴滴答答地从房檐上往下掉。刘伟带着年轻人回村委会,王婶早就把屋子烧得暖暖的,桌上摆着刚蒸的米糕,热气腾腾的,甜香味儿飘满了屋。
“快来尝尝婶做的米糕,用新碾的‘希望1号’做的。”王婶给每个人递过一块,“不够还有,管够!”
张磊咬了一口,眼睛一亮:“这米糕口感真不错,带着股自然的甜劲儿,要是包装一下,肯定能成网红产品。”
他掏出手机对着米糕拍了几张,又拉着王婶问做法,说要写进“乡村美食攻略”里。王婶被他问得不好意思,搓着手说:“没啥讲究,就是米好、水好,咱庄稼人实在,不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伙儿围坐在火堆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有人说要搞有机肥料厂,变废为宝;有人想做农产品电商,把村里的土鸡蛋、干辣椒都卖出去;还有人提议搞个乡村春晚,让在外的乡亲们都看看村里的新变化。
“我觉得还得搞个农技培训,”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突然说,他叫赵强,在海南的农场干过,“现在种地都是高科技,咱得跟上趟,不能光靠老经验。”
“这个主意好!”刘伟接过话头,“我跟县农业局的林科长说好了,开春就派专家来,咱也办个‘新农人学堂’,让老少爷们都学学新技术。”
火越烧越旺,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二柱子突然掏出个U盘,说带来了深圳工厂的管理软件,想在合作社试试;张磊打开电脑,展示他做的品牌策划案;赵强则从包里掏出几本农业技术书,说要借给大伙儿看。
“没想到咱村现在这么出息。”一个抱着孩子的媳妇突然抹起了眼泪,“以前总觉得村里穷、没前途,逼着男人在外头打工,现在看来,守着这片地也能过上好日子。”
她的话戳中了不少人的心事,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是啊,谁不想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谁愿意背井离乡讨生活?只是以前没盼头,现在合作社办起来了,稻种改良了,连机器都换成智能的了,日子终于有了奔头。
“别哭了,以后有的是好日子。”刘伟给她递过张纸巾,“你男人会泥瓦匠不?合作社想盖几间新宿舍,正缺人手呢。”
女人赶紧点点头:“会!他以前在工地上就是砌墙的,手艺好着呢!”
“那正好,让他跟发小对接,工钱按市场价算,绝不亏待。”刘伟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小家伙正抓着块米糕往嘴里塞,“孩子也该上学了吧?张老师的稻田学堂就缺个帮工,你要是愿意,正好去帮忙,还能照看孩子。”
女人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高兴的泪。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怀里的孩子似懂非懂,举着米糕朝刘伟笑。
傍晚的时候,老支书拄着拐杖来了。他听说年轻人回来了,特意从床上爬起来,裹着件厚厚的棉袄,像棵老松树似的立在门口。
“好啊,好啊……”老人看着满屋子年轻面孔,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别的话,最后只是一个劲儿地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泪光。
他慢慢走到张磊身边,看着电脑上的品牌设计图,又摸了摸二柱子带来的机器零件,最后指着墙上的合作社章程,声音突然亮了起来。
“咱村的地,总算有接班人了。”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漾起圈圈涟漪。每个人心里都热乎乎的,像喝了两碗姜汤,从里暖到外。刘伟看着老支书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老人牵着他的手在田里走,告诉他哪颗星星能指引方向,现在,这些年轻人就像新升起的星星,正照亮着这片土地的未来。
“走,我带你们去看看育种室。”刘伟站起身,“那里有‘希望3号’的稻种,明年开春就能下种,产量比‘希望2号’还高,抗病性也好。”
年轻人跟着他往育种室走,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育种室里亮着灯,智能培育箱里的稻种正安静地发芽,嫩绿色的芽尖顶着水珠,像一个个小小的惊叹号。
“你们看,这就是咱村的希望。”刘伟指着培育箱,声音里带着点激动,“以前咱祖祖辈辈就靠天吃饭,现在不一样了,咱有自己的稻种,有自己的技术,有这么多年轻人回来,啥坎儿过不去?”
二柱子掏出手机对着稻种拍了段视频,说要发给深圳的朋友看看,让他们也知道,咱庄稼人也能搞科研、创品牌。张磊则在旁边构思着宣传语,“一粒种子改变一个村庄”,念了几遍,觉得挺带劲。
夜深了,年轻人挤在村委会的空房里,地上铺着稻草,盖着合作社的棉被,却没人觉得委屈。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却暖烘烘的,此起彼伏的鼾声里,还夹杂着梦话,有的说要盖新厂房,有的说要开网店,还有的说要种出最好的稻子,让全世界都知道柳溪村。
刘伟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景象,突然觉得眼睛有点。他想起十年前刚出狱时,村里空荡荡的,只有老人和孩子,田埂上长满了野草,像块没人管的破布。现在不一样了,年轻人回来了,土地活过来了,连空气里都飘着希望的味道。
“刘叔,明天我就去县城办手续,争取开春就把米粉厂办起来。”二柱子不知啥时候醒了,裹着棉被坐起来,“需要啥证明,你尽管开口。”
“我明天去拍宣传片,把村里的稻田、谷仓都拍进去。”张磊也醒了,揉着眼睛说,“争取下周就上线,让更多人知道咱的‘希望1号’。”
刘伟点点头,心里像揣了块热乎的米糕,甜滋滋的。他知道,这些年轻人带来的不只是技术和资金,更是一股子精气神,像给这片土地施了肥,往后的日子,准能长出金疙瘩来。
雪还在下,轻轻的,像给麦田盖了层厚厚的棉被。刘伟望着远处的稻田,仿佛己经看到了来年的景象:绿油油的秧苗在田里招手,智能收割机在金色的稻浪里穿梭,年轻人在育种室里研究新稻种,孩子们在稻田学堂里朗读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片土地,终于又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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