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大学的李教授蹲在田埂上,牛仔裤的膝盖处沾着圈黄泥巴。他手里捏着株稻穗,穗尖发黑的部分被捏得微微变形,像块被弄脏的金子。周围围了二十多个村民,有的蹲在地上,有的站着,裤脚都卷到膝盖,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小腿,上面还沾着新鲜的稻叶。
教授的笔记本摊在田埂的青草上,封皮印着"农业技术推广"几个字,被汗水浸得发皱。里面画着的病虫害图谱比农药说明书清楚多了,红笔描的稻瘟病斑点、蓝笔勾的稻曲病霉球,像幅带着泥土气的连环画。
"这是稻曲病,"教授用手指点着笔记本上的图,又对照着手里的稻穗,"要在破口期防治,就是稻穗刚要从叶鞘里钻出来的时候,这时候打药最管用。"他的普通话里带着点南方口音,"破口期"三个字说得有点软,村民们却听得明明白白。
王婶往前凑了凑,竹篮里的空饭盒晃了晃,早上送午饭剩下的。她的头发用根红绳扎在脑后,碎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像贴了层细纱。这两年跟着合作社种稻子,她学会了不少新名词,却还是觉得老法子更靠谱——比如生病就得打药。
"教授,那用啥药?"
王婶的声音有点哑,是天不亮就起来割稻子喊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片药瓶标签,"上次用的这个'多菌灵',挺管用的,就是有点贵。"标签上的字迹被汗水泡得模糊,只剩下"每瓶15元"还清晰。
教授摇摇头,把手里的稻穗插进泥里,穗尖朝上,像个小旗帜。他指着田埂边种的紫云英,紫色的小花在风里摇,"种这个当绿肥,比啥药都管用。"他蹲下去拔了棵紫云英,根须上带着团团泥土,"这东西能固氮,让土壤变肥,病害自然就少了。"
刘伟蹲在旁边,手里的草帽扇着风,帽檐上还挂着片稻壳。他突然想起老支书说过的"轮作休耕",种两年稻子种一年豆子,土地才能喘口气。原来这些老法子里藏着科学道理,只是以前没人说透,就像蒙着层窗户纸,现在被教授捅破了。
发小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铅笔头秃得像个小木桩。他的字歪歪扭扭,却写得认真,"紫云英,每亩种三斤,秋后播种",每个字都带着点颤,是蹲得太久腿麻了。以前他总说读书没用,现在却学得比谁都专心。
教授突然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光说不练假把式,咱去看看试验田。"试验田就在旁边,一半种着紫云英,一半没种,长势差得明显——种了紫云英的稻子杆粗穗大,没种的就显得单薄,像营养不良的孩子。
"你们看,"教授指着两块田的稻穗,"这边的稻曲病发病率不到5%,那边却有20%。"他从包里掏出个小仪器,对着稻穗照了照,"测出来的叶绿素含量也高得多,这就是绿肥的好处。"仪器的屏幕亮着,数字跳得像快乐的音符。
王婶的眼睛亮了,紫云英种子便宜,一斤才两块钱,比农药划算多了。她拉着旁边的李嫂说:"明年咱也种点,省钱还管用。"李嫂连连点头,手里的镰刀在阳光下闪了闪,是刚割完草没来得及放下的。
培训结束时,太阳己经往西斜了,把稻田染成片金红色。教授把笔记本上的课件传到小周的手机里,屏幕上的进度条慢慢爬,像条努力前进的小虫子。村民们还围着不肯走,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把教授围成了个圈。
"这些留给你们,有问题线上问。"
教授的额头上全是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工作证上,照片里的人笑得露出白牙。"我每周三晚上有空,视频连线也行,发照片也行,保证给你们讲明白。"他的手机响了,是学校打来的,催他回去开会,他却摆摆手说"不急"。
小周突然拍了下手,"我建个群,把全县的种粮能手都拉进来。"他的手机壳是透明的,里面夹着张全家福,女儿穿着小花裙,站在稻田里比着剪刀手。"以后谁碰到难题,拍张照片发群里,保证很快就有答案。"
村民们都凑过来看小周建群,有人掏出老年机,屏幕上的字大得像核桃,"小周,我这手机能进群不?"小周接过手机摆弄了半天,"能,就是发不了照片,能看别人发的。"老人乐得合不拢嘴,皱纹里都透着笑。
教授要走的时候,刘伟往他包里塞了袋新磨的"希望1号",米香从布袋里钻出来,混着教授身上的肥皂味,格外好闻。"这是咱自己种的,没打农药,您尝尝。"教授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说要带给实验室的同事们尝尝鲜。
越野车驶远的时候,村民们还在田埂上挥着手。小周的技术群己经有了三十多个人,有人发了张稻穗的照片,问是不是得了病,马上就有县里的农技员回复,说只是正常的成熟,不用紧张。
刘伟翻着教授送的书,封面是金黄色的稻田,书名《绿色种植技术》烫着金字。扉页上写着"向土地学习",字迹有力,像刚从田里出的稻穗,带着股韧劲。他突然觉得,这土地就像位老师,只要肯用心学,总能教给你活命的本事。
远处的稻田学堂里,张萌正带着孩子们辨认杂草。小远举着放大镜,认真得像在做什么大事,镜片反射的阳光晃得人眼晕。他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和稻浪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首生机勃勃的歌,唱着这片土地的希望。
王婶提着竹篮往家走,脚步比来时轻快。她决定明天就去买紫云英种子,哪怕贵点也值。路过自家稻田时,她蹲下来摸了摸稻穗,突然觉得这些沉甸甸的穗子像在跟她点头,仿佛在说:早就该信科学了,傻婆娘。
夕阳把田埂的影子拉得很长,刘伟把教授的书放进帆布包,里面还装着测土仪、笔记本和半块没吃完的米糕。他往合作社走,脚步踩在田埂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在和土地说着悄悄话。这田埂课堂教给他的,不只是种稻子的技术,更是对土地的敬畏——这才是最金贵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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