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的越野车卡在合作社门口的土坡上,后轮陷进刚翻过的泥地里,溅起的泥浆把车身上的"越野世家"贴纸糊得只剩个"野"字。他推开车门时,冲锋衣的拉链卡着根稻壳,是刚才路过稻田时挂的,拽了两下没拽掉,倒把领口的魔术贴粘起了层毛球。
车引擎还没关,嗡嗡的怠速声惊飞了晒谷场上的麻雀。刘伟蹲在筛米机旁,手里攥着把刚筛好的精米,米粒在阳光下透亮得像碎玉。他眼皮都没抬,筛米机的震动顺着木架传到胳膊上,震得手腕发麻——这台机器还是三年前王东带人来闹事后,合作社凑钱买的新设备。
王东拎着的礼盒在泥地上磕了下,硬纸壳包装裂了道缝,露出里面真空包装的杂粮。他往刘伟身边凑了两步,皮鞋底沾着的泥块掉在筛米机旁,混进糠麸里,被旋转的筛网甩了出去。
"刘哥,我来赔罪。"
王东的声音比筛米机的动静还低,手指在礼盒提手上绞着。冲锋衣的袖口沾着点机油,是开车时蹭的,他下意识地往裤子上擦,却把深蓝的运动裤蹭出片灰印。远处的稻田里,几个妇女正在薅草,说笑声顺着风飘过来,衬得他的话更显尴尬。
刘伟终于停下筛米机,机器的余震让木架还在嗡嗡响。他把手里的精米倒进旁边的麻袋,动作慢得像在数粒数。麻袋上印着的"希望1号"字样被磨得发浅,是去年收稻子时蹭的。
王东的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唾沫。"当年我跟着陈忠瞎起哄,"他往合作社的瓦房瞥了眼,窗台上摆着盆仙人掌,是张萌种的,刺上还挂着片干稻叶,"后来陈忠被抓,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刘伟的手指在筛米机的铁网上划了下,网眼卡着的碎米被抠出来,扔进糠麸堆。"你爹当年跟我爹搭伙种稻子,"他的声音平得像晒谷场的水泥地,"收了粮总是先给对方送,从不记账。"
王东突然蹲下来,双手往膝盖上按,指关节发白。"我在新疆种了五年枸杞,"他从口袋里掏出本荣誉证书,封面印着"有机种植示范户","学了点真本事,知道种地来不得半点虚的。"证书边角卷得像片枯叶,是常年揣在兜里磨的。
刘伟站起身,后腰的旧伤被抻得发疼——那是当年王东带人砸育种室时,他拦着被推搡撞在墙角的。他往瓦房走,王东赶紧跟上,礼盒在胳膊上晃悠,里面的杂粮袋发出沙沙的响。
墙上的合作社章程是用红漆写的,"诚信为本"西个字被太阳晒得褪了色,却比旁边的规章制度更醒目。刘伟的手指在"禁止掺杂使假"那条上敲了敲,木牌上的毛刺刮得指尖发痒。
"要合作就按规矩来,先看合同。"
刘伟从抽屉里抽出份制式合同,纸边被订书机轧出整齐的小孔。他的钢笔是支旧英雄牌,笔帽上的漆掉了大半,却写得遒劲有力,在"质量标准"那栏画了个重点符号。
老支书掀着门帘走进来,烟袋锅子在门框上磕了磕,火星子落在青砖地上,被他用脚碾灭。他的蓝布褂子领口歪着,是早上穿时没理好,露出脖子上皱巴巴的皮肤,像晒蔫的稻叶。
"你爹当年跟我搭伙种过地,"老支书的烟杆往王东身上指,铜烟锅子磨得发亮,"割稻子时总把最沉的稻捆往自己肩上扛,说年轻人火力壮——你这点倒随他。"
王东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晒爆皮的西红柿。他把礼盒往桌上放,包装裂开的地方露出颗红枸杞,圆鼓鼓的,泛着油光。"这是我自己种的,"他的手指在裂口里抠了抠,"没打农药,您尝尝。"
老支书没接礼盒,转身往墙角的米缸走。缸盖是块厚玻璃,能看见里面的糙米,颗颗。"当年你爹总说,种地如做人,根扎得深才能抗风雨,"他用舀米的木瓢往碗里盛了半碗,"咱庄稼人,认错得用实在行动,不是靠嘴说。"
王东的手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份打印的订单,纸被汗水浸得发皱。"我在县城开了家超市,"他的指尖在"每月五十袋"的数字上点着,"想进你们的米,按市场价上浮五个点。"
刘伟接过订单,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纸上投下格子状的阴影。他的钢笔悬在签字处,笔尖的墨水在纸上洇出个小点儿,像颗刚发芽的稻种。
远处的稻田里,发小正教新加入的农户用测土仪,仪器的显示屏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农户是邻村的,去年遭了灾,听说合作社的互助基金能帮衬,特意来加入的。
"先试销一个月。"
刘伟的钢笔终于落下去,字迹力透纸背。他把合同推给王东,"质量要是不合格,一分钱都别想结。"窗台上的仙人掌被风吹得晃了晃,刺上的干稻叶掉下来,落在合同上。
王东的手指在签名处抖了抖,笔尖划破了纸。他突然站起来,往育种室的方向走,脚步快得像在赶农时。"我去看看当年砸坏的地方,"他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也好记着教训。"
育种室的玻璃擦得锃亮,是张萌每天用旧报纸擦的。里面的智能培育箱正嗡嗡运转,红灯照着的稻种刚露白,是"希望4号"的新种。王东的手在玻璃上贴了贴,掌心的汗在玻璃上印出个模糊的印子。
"这培育箱比当年的土坯育苗床强多了。"
王东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有点闷。他往墙角看,那里摆着个修复过的木架子,是当年没被砸坏的,现在用来放育苗盘,盘里的稻苗绿得发亮。
刘伟站在门口,看着王东的背影。阳光从培育箱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道道金线,把王东的影子切成好几段,像被岁月隔开的时光。
王东走时,没带走那份礼盒,留在了合作社的桌上。老支书打开礼盒,把枸杞倒进个玻璃罐,罐子以前是装咸菜的,洗得干干净净。"泡在米酒里,"他往刘伟手里塞了罐,"治治你的老腰疼。"
越野车驶出村口时,王东摇下车窗,往合作社的方向挥了挥手。后视镜里,"诚信农场"的牌子越来越小,路边的稻田却一望无际,稻穗在风里摇,像在跟他说再见,也像在说欢迎。
刘伟把王东签的订单贴在墙上,挨着去年新疆餐厅的合同。筛米机又响了起来,精米落下的声音沙沙的,像在数着日子,也像在数着人心——那些曾经生了锈的,正在慢慢变得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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