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人大会议室的木门被刘伟的解放鞋蹭出沙沙声,他攥着提案稿的手心沁出了汗,纸页上“建立县级种子银行”几个字被红笔画了圈,边角己经被捏得起了毛——这是林薇帮他修改了七遍的稿子,每个字都透着股执拗的劲儿。
长桌尽头的农业局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着,节奏慢得像在给刘伟的心跳打拍子。“刘代表,想法不错,但钱从哪儿来?你知道恒温储藏设备多少钱一台吗?”
“合作社愿意出一部分!”
刘伟把合作社的账本往桌上一摔,红绸封面的本子在光滑的木桌上滑出半尺远。纸页散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数字,其中“集体账户余额:207356元”的红色笔迹格外刺眼,每个数字旁边都盖着小小的红手印,像串沉甸甸的印章。
局长的手指在数字上点了点,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撞来撞去。“二十万?连个储藏柜都买不起。”他从抽屉里抽出份文件,“市里的种子银行预算是三百万,你们这点钱,不够塞牙缝的。”
“再申请乡村振兴专项资金!”
刘伟的声音有点抖,却没后退半步。他指着提案稿上的附件,那是县农业局去年发布的文件,“特色农业项目可申请最高两百万补贴”的条款被他用荧光笔涂得发亮。墙角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把他额头上的汗珠吹得晃晃悠悠。
散会后,刘伟被局长叫进办公室。墙上的地图钉着十几个小红旗,每个旗子旁边都写着稻种名称。局长指着最靠东的小红旗:“你们村的‘希望1号’是全县最有价值的,抗倒伏、耐干旱,就是产量还得再提提。”
他从铁皮柜里掏出个牛皮纸袋,封口用细麻绳捆着,解开时发出“啪”的轻响。里面装着十几粒发黑的稻种,谷粒是暗红色的,像被岁月浸过的玛瑙。“这是五十年前的‘胭脂稻’,煮出来的米饭是粉红色的,香得能招蝴蝶。”
刘伟捏起一粒胭脂稻,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谷粒上的纹路清晰得能数清。他突然想起老支书说过的故事,爷爷那辈种过这种稻子,饥荒年景用它换过三斗小米,救了半个村的人。
“就剩这点了?”
刘伟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的种子。纸袋底部还垫着层宣纸,上面用毛笔写着“1975年,王家屯王老实捐献”,字迹己经褪色,却透着股郑重——王老实是王支书的父亲,去年冬天刚过世。
局长叹了口气,把纸袋收进柜里锁好。“老稻种正在消失,每年都有两三种彻底绝迹。”他拉开抽屉,里面堆满了类似的纸袋,“这是‘珍珠糯’,这是‘翡翠米’,都是各村搜罗来的,再不想办法,以后的娃子只能在照片上见了。”
回到村里,刘伟把老人们都请到村委会。八仙桌上摆着十几个小布包,有的用粗麻布缝的,有的用塑料袋套着,还有的裹着层层油纸,打开时散发出各种味道——有的带着烟火气,有的沾着泥土香,还有的透着股淡淡的霉味。
老李头掏出个用油纸包了三层的小包,打开时发出“窸窣”的轻响。里面的稻种黄中带绿,谷粒比普通稻子小一圈,却得像颗颗翡翠。“这是‘翡翠米’,我爹传下来的,煮稀粥能凝住筷子,饥荒年救过命。”
他的手抖得厉害,油纸被扯破了个小口,几粒稻种滚落在桌上。发小的表弟赶紧捡起来,用纸巾小心翼翼地包好,“李爷爷,我给您找个玻璃瓶装着,防潮。”小伙子最近迷上了拍短视频,正想拍期老稻种的故事。
“咱把这些稻种都交到种子银行去。”
刘伟的声音在烟袋锅子的烟雾里穿行,老人们的咳嗽声突然停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像在看个说胡话的疯子。墙角的王大爷磕了磕烟灰,火星落在他打着补丁的裤腿上,“那可是俺家的传家宝,交出去还能算俺家的?”
“记上捐献人名字!”
老支书突然把烟袋锅子往地上一磕,铜锅子撞出闷响。他的拐杖往桌上一指,“每个稻种都贴标签,写清楚品种名、捐献人、来历,就像给它们上户口!”窗台上的蝈蝈突然叫起来,声音脆得像在给老支书的话鼓掌。
王大爷的手在油纸包上着,突然叹了口气。“去年我家的‘珍珠糯’被耗子啃光了,心疼得我三天没吃饭。”他把布包往刘伟面前推了推,“放银行里安全,总比喂了畜生强。”
三个月后,镇农技站的后院热闹起来。工人正在安装恒温设备,银色的储藏柜像排整齐的士兵,玻璃门擦得能照见人影。刘伟带着村民们往这里搬稻种,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贴好标签的盒子,脚步轻得像在托着稀世珍宝。
发小的表弟举着摄像机,镜头对着老李头手里的“翡翠米”。“李爷爷,再讲讲这稻种的故事呗?”小伙子特意学了剪辑,要给每个稻种做段纪录片,存在银行的电脑里,和种子一起流传下去。
老李头的脸在镜头前有点红,手却稳稳地托着盒子。“这稻种怕涝,得种在高岗上,扬花期要是遇着连阴雨,得半夜起来敲锣——响声能让花粉落得匀实。”他的话引来一阵笑,王大爷补充道:“他爹当年敲锣敲得比戏班子还响!”
刘伟把“希望1号”的稻种放进最显眼的储藏柜,玻璃门关上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和稻种重叠在一起。旁边的柜子里,胭脂稻、翡翠米、珍珠糯……十几样老稻种安静地躺着,像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聚会。
“以后这些稻种就是咱村的传家宝了。”
刘伟的手指在玻璃上划过,留下淡淡的水雾。老支书站在他身后,拐杖在地上戳了戳:“比传家宝金贵!传家宝是给自家看的,这稻种,是给全县人留的念想。”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把储藏柜里的稻种照得亮晶晶的,像无数颗不会熄灭的星星。
揭牌那天,县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来了。刘伟站在“县级种子银行”的牌子下,手里捧着那个装着胭脂稻的牛皮纸袋,对着镜头说:“土地不会骗人,你对它好,它就给你好收成;咱对种子上心,它就给咱留条后路。”
人群里突然响起掌声,老人们的烟袋锅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年轻人举着手机拍照,孩子们围着储藏柜叽叽喳喳,像在看什么稀奇的宝贝。刘伟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那二十万合作社资金花得值——有些东西,比钱金贵多了。
回家的路上,小远拽着刘伟的手,指着路边的稻田问:“爸,咱的稻种在银行里会孤单吗?”刘伟弯腰抱起儿子,指着远处连绵的田野:“不会,它们有好多伙伴,就像咱村和河湾村,抱在一起,就啥也不怕了。”
夕阳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和稻田、种子银行的影子连在一起,像幅没有边框的画。刘伟知道,这些种子不只是粮食的源头,更是人心的纽带——只要它们还在,这片土地的故事,就永远不会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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