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社的玻璃柜台擦得能照见人影,刘伟对着玻璃理了理衣角,洗得发白的衬衫上还沾着点稻壳。柜台里的信贷员王兰正对着镜子涂口红,红指甲在键盘上敲得飞快,计算器的数字跳得比田里的蚂蚱还欢。
“五万块都难批,还想贷五十万?”
王兰的声音带着嘲讽,金镯子在玻璃上划得刺耳。她的目光扫过刘伟的解放鞋,鞋帮上沾着新鲜的泥,像是刚从田里出的萝卜。墙角的饮水机咕嘟冒泡,水雾模糊了“服务三农”的锦旗,字褪得快要看不清。
刘伟把合作社的章程往柜台上推,纸页被村民们的红手印盖得花花绿绿。“我们要建烘干塔,秋收时能保住二十万斤新米不发霉。”他的指腹蹭过“诚信农场”的红章,这章子是去年刻的,木头把儿己经被磨得发亮。
发小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手里的扁担横在腿上。竹片被汗浸得发深,是他爹传下来的老物件,挑过稻子也挑过砖,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信用社的大院里晒着玉米,金黄的棒子堆成小山,不知是谁家托关系存在这儿的。
“刘哥,要不找林处长说说?”
发小的声音压得低,怕被王兰听见。林薇是县农业局的处长,去年帮着合作社申请过有机认证,说话在县里管用。刘伟摇摇头,从怀里掏出张纸条,上面是林薇写的“乡村振兴信贷首通车”政策摘要,字清秀得像田里的稻苗。
王兰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撞来撞去。她从抽屉里翻出份报纸,指着社会版的新闻:“前阵子邻村合作社卷款跑了,你们能比他们强?”报纸上的照片拍得模糊,却能看清村民举着“还我血汗钱”的牌子。
“我们的账本随时能查。”
刘伟把三本账册摞在柜台上,最上面的是今年的收支明细,每笔钱都记着用途,旁边粘着对应的收据。发小突然站起来,扁担往地上一顿,震得玻璃柜台都颤了颤:“王会计,说话积点德!俺们村的稻子堆成山,还能赖你这点钱?”
王兰的脸瞬间沉了,金镯子往抽屉上一磕,发出哐当声。“农村人就是野!”她抓起电话,拨号的手指用力得像要把键盘戳穿,“张主任,诚信农场来胡闹,你过来处理下!”
走廊里传来皮鞋声,张主任挺着啤酒肚晃进来,手里的保温杯冒着凉气。他是王兰的表哥,去年帮着亲戚低价承包过村里的鱼塘,被刘伟告到镇上去过,此刻看他的眼神像淬了冰。
“刘老板,烘干塔可不是小项目。”
张主任的指甲在账本上划来划去,留下几道白印。他往刘伟身边凑了凑,一股酒气喷过来:“按规矩,得有公务员担保。你认识哪个吃公家饭的?”发小刚要开口说林薇,被刘伟用眼神拦住了——他不想欠人情。
“我们用稻田抵押。”
刘伟掏出土地流转合同,两百亩稻田的红线图盖着镇政府的章。张主任瞥了一眼,突然笑出声,啤酒肚抖得像波浪:“这地要是淹了旱了,能抵个屁!”他把合同往柜台上一摔,纸角都卷了起来。
发小的表弟突然冲进信用社,校服上还别着“学生会”的红袖章。这小子在县城读高中,刚才去教育局送材料,正好路过。“张主任,你们上周刚给养猪场批了三百万!”他的书包往地上一摔,露出里面的作业本,“凭啥不给种粮的贷款?”
“小孩子懂个屁!”
张主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挥手就要打。刘伟一把拦住,指了指墙上的监控:“这摄像头可是连着县纪委的。”上个月林薇特意嘱咐过,信用社的猫腻就怕见光,这话果然管用,张主任的手僵在半空。
王兰突然站起来,往里屋走。“我再查查政策。”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声音比刚才虚了不少。刘伟知道,这是找借口打电话,多半是给陈忠在信用社的亲戚通风报信——那孙子虽然蹲了牢,关系网还没断。
发小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新碾的香米。“王会计,尝尝咱的稻子。”他把米往柜台上倒了点,颗粒得像珍珠,“这米在城里超市卖八块一斤,烘干塔建起来,能多卖三成价。”
王兰的鼻子动了动,却没回头。里屋的电话声隐约传来,提到了“陈老板”“稻种”之类的词。刘伟的心沉了沉,果然是陈忠的人在捣鬼,去年砖窑厂的账还没算清,现在又来搅和贷款的事。
“刘哥,我去叫人。”
发小的意思很明白,回村喊几十个村民来,把信用社的门堵了,看他们批不批。刘伟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林薇给的便条,上面写着市农业农村局的监督电话。“再等十分钟,不批就往上反映。”
柜台外渐渐围了些人,都是来存钱的村民。王婶提着篮子路过,看见刘伟就喊:“大侄子,俺的养老钱存这儿靠谱不?”她的话像块石头扔进水里,其他人也跟着议论,说最近信用社总拖着不付利息。
张主任的额头渗了汗,掏出手帕擦了擦。“刘老板,烘干塔的项目...我觉得可行。”他突然换了副笑脸,往刘伟手里塞烟,“手续我帮你走加急,下周就能放款。”
刘伟没接烟,指着合同上的条款:“必须按乡村振兴贷款利率,不能加任何附加条件。”他在镇上的法律服务所咨询过,这种贷款有贴息政策,比商业贷款低三个点。
王兰从里屋出来,脸上堆着假笑,手里拿着申请表。“填吧填吧,我这就报上去。”她的金镯子突然不响了,红指甲在表格上划了个圈,“这里签字,按手印。”
发小的表弟举着手机录像,镜头对着申请表。“全程记录,免得你们耍赖。”这小子机灵,知道留证据比啥都管用。刘伟在签名处写下名字,笔尖划破纸页,像在土地上划下犁痕,坚定而有力。
走出信用社时,日头己经偏西。发小扛着扁担走在前面,竹片敲击地面的声音很有节奏。刘伟摸了摸口袋里的申请表,纸页被攥得发皱,却比任何时候都沉甸甸的。
“这帮孙子,早该治治。”
发小的话里带着火气,却难掩兴奋。远处的稻田在夕阳下泛着金红,稻穗低着头,像在给他们鞠躬。刘伟突然想起老支书的话:“土地不哄人,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粮食;政策也一样,你敢争取,它就给你撑腰。”
村口的老槐树下,张萌带着妇女们在纳鞋底。看见刘伟手里的申请表,都围了上来。王婶抢过去念,虽然识的字不多,却把“五十万”“烘干塔”几个词喊得响亮,引来一片欢呼。
“今晚杀只羊,庆祝庆祝!”
老支书拄着拐杖走来,烟袋锅子在石头上磕得响。他的话刚落,二柱子就拎着铁锹往羊圈跑,笑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刘伟望着热闹的人群,突然觉得这贷款不是钱,是给土地的承诺,给全村人的盼头。
夜里的村委会亮着灯,村民们围着烘干塔的图纸讨论。有人说要建得高点,能多存粮食;有人说要装避雷针,免得遭雷击;张萌的侄子是学工程的,在图纸上画着通风管道,说这样的米不容易受潮。
刘伟蹲在角落里抽烟,看着图纸上的烘干塔,像座立在稻田里的灯塔。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育种室、碾米厂、电商仓库...路还长着,但只要一步一步走,就像插秧一样,株株成行,总有丰收的那天。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诚信农场”的公章上。木头章子在灯光下泛着光,仿佛在说:土地不会辜负用心的人,就像政策不会冷落真正干事的人。刘伟拿起章子,在申请表的复印件上用力一按,红印像颗的种子,落在纸上,也落在每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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