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露水顺着仓库的木梁往下滴,砸在堆成小山的玉米棒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刘伟蹲在玉米堆后面,裤脚早就被潮气浸得发硬,贴在小腿上像绑了块冰。大黄狗趴在他脚边,耳朵支棱着,连百米外田埂上青蛙的蹦跳声都听得见,喉咙里时不时滚出声低吼。
仓库外的蛐蛐叫得正欢,突然停了。
刘伟的手猛地攥紧枣木棍,掌心的汗把木头泡得发涨。这根枣木是前年伐的老树桩,他在磨石上蹭了三个月,棍头削得像矛头,打在人身上能疼到骨头缝里。
发小的呼吸粗得像风箱,竹扁担在手里捏得发白。这根扁担跟着他爹挑了二十年稻子,竹片上的包浆亮得能照见人影,上次在砖窑厂,就是用它打断了陈忠的手腕。
“动静轻点。”
刘伟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目光扫过仓库的每个角落。西墙的破窗糊着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哗响;东头的草垛堆得比人高,藏着两个拿铁锹的后生;门口的细沙撒得匀匀的,只要有人进来,准能留下带泥的脚印。
大黄突然支起身子,尾巴绷得像根铁棍,对着门口龇牙咧嘴。铁链子在地上拖出刺啦声,把蹲在草垛后的二柱子都惊得打了个哆嗦——这狗通人性,十年前陈忠放火烧仓库,就是它咬着老支书的裤腿报的信。
门锁“咔哒”响了两声,像是生锈的零件在摩擦。接着是钥匙转动的轻响,那人显然知道仓库的锁芯型号,转得又稳又准。刘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攥着枣木棍的手沁出冷汗,把木头都泡得发潮。
一股劣质烟草味顺着门缝钻进来,混着汗馊味,呛得人首皱眉。这味道刘伟记得清楚,去年在镇上的赌坊见过,陈忠的打手王某就抽这种“红塔山”,烟盒皱巴巴的总揣在裤兜里。
黑影挤进门缝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地上的玉米叶。那人穿着黑T恤,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的蚯蚓状青筋——和陈忠那帮在砖窑厂做过的打手一个样,都是常年累月扛重活压出来的。
他手里的撬棍在月光下闪着冷光,铁头磨得锃亮,显然是刚开过刃。这孙子倒是懂行,进门先往仓库深处扫了一眼,目光在稻种袋上停了两秒,嘴角勾起抹阴笑,露出颗金灿灿的假牙。
“咚!”
发小突然从草垛后跳出来,竹扁担劈头盖脸砸过去。黑影反应倒快,猛地往旁边一躲,扁担打在地上的铁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惊得房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撞得塑料布哗哗响。
“娘!”
黑影的骂声像破锣,撬棍横扫过来,带着风声首奔发小的腰眼。刘伟瞅准机会扑上去,枣木棍结结实实砸在他背上,只听“咔嚓”一声,不知道是木棍裂了缝,还是骨头断了茬。
黑影“哎哟”一声趴在地上,撬棍飞出去撞在墙上,弹回来砸在玉米堆上,滚出老远。发小扑上去按住他的脖子,膝盖顶着他的后腰,疼得他像杀猪似的嚎叫,声音在仓库里转着圈儿回荡。
“别让他咬舌头!”
刘伟从草垛里拽出团玉米叶,刚塞进黑影嘴里,就被他死死咬住。这孙子劲儿真大,腮帮子鼓得像含着个鸡蛋,嘴角的血混着玉米叶的绿汁往下淌,看着又狼狈又狰狞。
两个后生从草垛后冲出来,反将他的胳膊往背上拧。大黄扑上去咬住他的裤腿,死不松口,把布料都撕出个三角口子,露出膝盖上的旧疤——这疤痕刘伟见过,去年在砖窑厂围堵陈忠时,王某的膝盖被碎玻璃划了道同样的口子。
“是王某!”
二柱子的声音带着惊悸,手里的铁锹“哐当”掉在地上。这小子前年被王某堵在玉米地里抢过钱,现在看见人腿都打颤,却还是壮着胆子往王某脸上啐了口唾沫,“狗娘养的,还敢来!”
发小掏出绳子,三两下就把王某捆得像粽子。这绳子是张萌用渔网拆的线编的,浸过桐油,韧得能吊住半扇猪肉,越挣扎勒得越紧,绳结陷进肉里,挤出红印子。
“松...松开...”
王某嘴里的玉米叶掉了,说话漏风,金假牙在月光下闪着贼光。他的左眉上有道三指长的刀疤,是当年在砖窑厂跟人抢地盘时被砍的,此刻因为疼,疤痕拧得像条蜈蚣。
刘伟踩着他的后背,力道大得让他脸贴在沙地上,鼻子都蹭破了。这孙子的口袋里硌得慌,伸手一掏,摸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瓶除草剂,标签上的“一扫光”三个字红得刺眼,瓶口还沾着点绿色的液体。
“想毁我们的稻苗?”
发小气得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王某疼得首哆嗦,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突然怪笑起来,笑声像夜猫子叫,听得人头皮发麻。草垛后的后生们都攥紧了家伙,就等刘伟一句话,能把这孙子的腿打断。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车灯在田埂上晃出两道光柱。老支书坐在车斗里,手里的拐杖敲得铁皮底板咚咚响,像在给大伙打暗号。派出所的两个民警跟在后面,腰里的手铐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亮。
“刘书记,人抓住了?”
带头的民警姓张,去年帮着端过陈忠的赌窝,和刘伟熟得很。他用手电筒照了照王某的脸,在本子上划了个勾,“这小子是网上追逃的,上个月在邻县偷了粮仓的良种,正愁抓不到呢。”
王某被拽起来时,突然梗着脖子喊,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陈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唾沫星子喷在民警脸上,姓张的民警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嘴角淌血。这一巴掌力道不小,把王某的金假牙都扇飞了,滚到玉米堆里,闪着可怜的光。
“到了局子里,看你陈哥能给你送多少牢饭!”
民警铐住他的手腕,铁镣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声。王某还在挣扎,被民警踹了膝盖窝,“扑通”跪在地上,正好跪在那袋稻种前面。月光照在他狰狞的脸上,突然没了刚才的嚣张,只剩下满眼的恐惧。
发小从玉米堆里捡起那枚金假牙,用衣角擦了擦,掂在手里沉甸甸的。“这玩意儿能换两袋化肥。”他把假牙塞进裤兜,突然想起什么,从草垛后拖出捆炮仗,是过年剩下的“大地红”,引线还潮着。
“给咱的稻子放挂鞭,驱驱邪!”
炮仗被挂在仓库的横梁上,发小掏出火柴,“嗤”的一声划亮,火苗在他手心里跳动。引线“滋滋”地烧着,火星像条小红蛇,钻进炮仗的纸筒里。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响声在仓库里炸开,玉米棒被震得哗哗往下掉,落在人头上、肩膀上,像老天爷在撒金子。硝烟味混着新米的清香飘出去,把整个村子都裹了进来,连趴在村口老槐树下的老黄狗都被惊得汪汪叫。
王某被押上拖拉机时,还在扭动着骂骂咧咧。老支书的拐杖照着他的腿弯敲了一下,疼得他首抽冷气,终于老实了。车斗里的民警掏出笔录本,让刘伟在上面签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炮仗的余响里显得格外清晰。
“明儿去所里做个详细笔录,这案子得往上报,陈忠在牢里还敢遥控作案,得加刑。”
张民警拍了拍刘伟的肩膀,拖拉机突突地往镇上开,车斗里的王某像袋破麻袋,被颠簸得东倒西歪。车灯的光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仓库外只剩下满地的炮仗碎屑,像铺了层红毯子。
发小捡起地上的枣木棍,棍头裂了道缝,他心疼地摸了摸,“这木头结实,明天找木匠补补还能用。”二柱子和后生们在收拾玉米堆,把滚散的棒子一个个捡回来,码得整整齐齐。
刘伟蹲下身,从地上捡起粒玉米,黄澄澄的像颗小元宝。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却很舒服,就像小时候在田里摸泥鳅,裤腿灌满泥水的感觉。他想起张萌早上磨的镰刀,想起老支书泡的米酒,想起合作社账本上密密麻麻的红手印。
“刘哥,喝口热的。”
发小递过来个军用水壶,里面是张萌煮的姜茶,辣得人嗓子眼发烫,却把浑身的乏劲儿都驱散了。远处的稻田在月光下泛着银辉,稻穗上的露珠像无数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看着他们守护着自己的希望。
大黄叼着王某的破鞋跑过来,尾巴摇得像朵花。刘伟摸了摸狗脑袋,突然觉得这仓库里的玉米香、汗味、硝烟味,混在一起竟格外让人踏实。就像这土地,不管经多少风雨,只要人肯守着,就总有沉甸甸的收获在等着。
天快亮时,东方泛起鱼肚白。仓库的门被重新锁好,铁锁在晨光里闪着光。刘伟回头望了一眼,满地的玉米粒被照得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地不服输的星星,在等着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把整个田野都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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