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月光像摊凉水,泼在老李头佝偻的背上。他怀里揣着的陶罐硌得肋骨生疼,红布封口蹭着汗湿的蓝布衬衫——那是刚从育种室偷的“希望1号”原种,罐子里的稻种沉得像块铁。裤腰带上缠着五沓现金,崭新的钞票边缘割得肚皮火辣辣的,比年轻时扛化肥袋磨出的伤还疼。
墙角的老鼠窸窸窣窣跑过,惊得老李头一哆嗦。他这把老骨头本该在家哄孙子,却被那伙人堵在镇卫生院的走廊里,孙子输液的针头还扎在手上,人家就把刀架在了孩子脖子上。现在想想,那刀真亮啊,比他年轻时割稻子的镰刀还晃眼。
“咔哒”一声,仓库门开了条缝。风裹着稻壳子灌进来,吹得挂在梁上的旧灯笼摇摇晃晃。老李头慌得把陶罐塞进稻草堆,手忙脚乱地往怀里揣钱,却没留意脚下的木棍,“啪”地摔在地上,钞票撒了一地,红得像摊血。
手电光突然扫过来,照得他睁不开眼。刘伟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根要砸下来的枣木棍,发小拎着扁担跟在后面,竹片在掌心敲得啪啪响,惊飞了梁上的蝙蝠,翅膀扑棱棱的声音在空仓库里格外瘆人。
“李叔,这钱拿得稳当?”
刘伟的声音比磨过的铁还糙,手电光在撒落的钞票上慢慢挪动。老李头的旧毡帽掉在地上,露出光溜溜的头顶,沾着几根稻草,像刚从坟头爬出来。他想站起来,膝盖却软得像煮过的面条,只能瘫在地上,手死死抠着砖缝里的泥。
“他们绑了我孙子...”
老李头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照片,塑料封皮早就磨破了。照片上,十岁的孙子被捆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眼睛瞪得圆圆的,背景是间没窗户的黑屋子。老李头的眼泪砸在钞票上,晕开小小的墨点,混着稻草屑粘在纸上,像幅脏乎乎的画。
“说不交稻种,就卸孩子一条腿...”
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玉米叶,突然扯开裤腿,膝盖上的淤青紫得发黑——那是昨天被那伙人踹的。发小捡起地上的钞票,发现每张钱的编号都是连号的,崭新得能闻到油墨味,像银行刚取出来的新票。
“刘哥,他是被逼的。”
发小突然蹲下身掀开老李头的另一只裤腿,脚踝处的勒痕紫得发黑,是被麻绳捆过的印子,形状像条蛇。稻草堆里的陶罐露着红布角,被月光照得像只流血的眼睛,看得人心里发紧。
刘伟没说话,掏出打火机“噌”地点了张钞票。火苗舔着纸边,把“内鬼”两个字烧得蜷起来,灰烬飘落在老李头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远处的稻田里传来青蛙的叫声,呱呱的,像是在替这老头喊冤。
“明早我陪你去省城救人。”
刘伟往老李头手里塞了张纸条,上面是镇派出所王所长的手机号,铅笔字被握得发皱,边角卷成了筒。他的军绿色外套蹭过老李头的肩膀,带着股晒过太阳的麦秆味,让人心里踏实了点。
老李头突然抓住他的手,掌心全是冷汗,指甲深深掐进刘伟的肉里。仓库外的狗突然狂吠起来,铁链子拽得木柱咚咚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草垛里的蟋蟀突然不叫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们说...还有后手...”
老李头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眼睛瞟着仓库西北角的草堆——那里藏着个微型窃听器,是那伙人逼他放的。刘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抄起扁担往草堆里捅,“哐当”一声,个黑色的小玩意儿滚了出来,上面还闪着红光。
“这是啥?”发小捡起那东西,像块半截的手指头。
“窃听器。”刘伟的声音冷得像冰,突然一脚踹在仓库的后墙上,“难怪他们知道稻种藏在这儿。”墙皮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新糊的报纸,上面印着“乡村振兴”的大标题,看着格外讽刺。
老李头突然给刘伟跪下了,“咚”地磕在砖地上,额头瞬间红了。“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全村人!”他的老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滴在满是裂缝的砖地上,“可我不能让我孙子没腿啊...”
仓库门突然被风吹开,月光泼了一地,照亮了外面黑压压的人影。老支书带着五六个村民站在门口,手里都拎着家伙,大黄狗挣着铁链子往前扑,对着仓库里龇牙咧嘴。
“刘小子,出啥事了?”老支书的烟袋锅子在门框上磕了磕,火星溅在地上,“刚才看见辆黑车往村外跑,鬼鬼祟祟的。”
刘伟把老李头扶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个馒头——是张萌早上蒸的,还热乎着。“李叔也是被逼的,他孙子在省城被人扣了。”他把照片递给老支书,声音在仓库里荡出回音,“明早我跟他进城,你们看好育种室。”
老支书的烟袋锅子“啪”地掉在地上,烟丝撒了一地。“这群畜生!”他捡起烟袋往墙上砸,铜锅子撞出闷响,“当年王东强占土地,也是这么威胁人的!”他的手气得发抖,指着老李头,又想说啥,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王所长跟我打过招呼,有困难随时找他。”刘伟把扁担扛在肩上,竹片压得弯弯的,“今晚轮班守着,别让稻种再出岔子。”发小己经把窃听器踩碎了,黑色的碎片混在稻草里,像只被踩死的虫子。
老李头把钞票往地上一推,像是甩掉什么烫人的东西。“这钱我一分不动,等救回孙子,任凭村里处置。”他抓起墙角的镰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今晚我守第一班,谁来偷稻种,先问问我这把老骨头!”
村民们没人说话,只是往仓库里挪了挪,把育种室的门围得严严实实。老支书重新装上烟丝,发小给他点上火,烟圈在月光里慢慢散开。远处的稻田里,风吹过稻叶的声音沙沙响,像是在说:咱们庄稼人,啥坎儿过不去?
刘伟看着老李头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年前的父亲。那天也是这样的月夜,父亲被警察带走时,也是这么个弯弯的背影,手里还攥着没看完的《农业技术手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平反证书,烫金的字硌着胸口,像团火在烧。
“李叔,明早五点村口集合。”刘伟把自己的手电筒塞给老李头,“这玩意儿亮,能照见三里地外的兔子。”手电是张萌用奖金买的,防水,还带爆闪,上次抓偷玉米的贼时特别管用。
老李头接过手电,手抖得厉害,却把开关按得啪啪响。光柱在仓库里扫来扫去,照亮了堆成小山的稻种,照亮了墙上“诚信为本”的标语,也照亮了村民们黝黑的脸——每张脸上都写着:咱们是一家人,谁也不能被欺负。
仓库外的狗不叫了,只有虫鸣和风吹稻叶的声音。刘伟往育种室门口撒了把白石灰,谁踩过都能留下脚印。发小搬来个破桌子挡在门口,上面摆着个铁盆,里面吊了串铃铛,谁碰桌子,铃铛就响,比狗叫还灵。
“放心吧,有我们在。”发小往嘴里塞了半截黄瓜,咔嚓咔嚓嚼着,“我表弟在镇上派出所当辅警,让他连夜查那辆黑车的牌照。”他的黄瓜是自家种的,顶花带刺,脆得能当武器。
刘伟最后看了眼仓库里的稻种,麻袋堆得像座小山,里面的“希望1号”睡得正香。这些稻种是全村人的命根子,去年干旱,就靠它们才没饿肚子;今年风调雨顺,穗子长得比拳头还大。谁想动歪心思,先得问问这满地的稻种答应不。
走出仓库时,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远处稻田里的影子连在一起,像条扯不断的线。刘伟知道,今晚没人能睡踏实,但只要人心齐,别说藏着稻种,就是天塌下来,村里人也能一起扛着。
老槐树上的蝉突然叫了两声,像是在提醒: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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