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的水泥地泛着潮味，刘伟扶着母亲坐在硬板凳上。老太太攥着父亲的遗像，相框玻璃被十年的泪水浸出雾蒙蒙的印子。旁听席上的村民们揣着刚从地里摘的黄瓜，咬得咔嚓响，声音在肃穆的厅堂里格外突兀。
法官的法槌敲得桌板发颤，陈忠穿着囚服被押上来时，镣铐在地上拖出火星。他脖颈的金元宝纹身被衣领遮了大半，只露出蛇信子的尖，恶狠狠地剜着刘伟，唾沫星子溅在栏杆上。
"被告人陈忠，犯贪污罪、故意杀人罪..."
书记员念罪状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割得人耳朵疼。刘伟数着父亲遗像边角的缺口——那是当年警察摔相框时磕的，每个豁口都像道没愈合的疤。
"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
法槌落下的瞬间，母亲突然哭出了声，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抽噎着喘不上气的呜咽，像漏风的风箱。她把相框贴在脸上，冰凉的玻璃贴着滚烫的泪，肩膀抖得像暴雨里的玉米叶。
"涉案官员依法严惩，追缴全部非法所得。"
张萌坐在第一排，手臂上的绷带换了新的，草药味混着消毒水味飘过来。她举起判决书，纸页被指节攥得发皱，阳光从高窗斜照进来，在她带伤的胳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爸，你看到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法庭里荡出回音。后排的老支书用烟袋锅子敲了敲鞋底，烟灰落在打补丁的裤腿上，像撒了把细盐。
"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宏达集团的铁门被贴上封条那天，刘伟带着村民们去搬设备。实验室的白大褂堆在地上，像没人收的烂白菜，玻璃罐里的转基因稻苗早蔫成了紫黑色，根须像铁丝似的缠在罐底。
发小扛着撬棍砸开仓库锁，铁皮门"哐当"倒在地上，惊起一群飞蛾。他表弟举着手机录像，镜头扫过墙上"科技兴农"的标语，下面被人用红漆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叉。
"这鬼地方，早该掀了！"
刘伟摸着不锈钢实验台，上面还有被试管烫出的焦痕。张萌正指挥人搬发酵罐，她的胳膊还不能用力，就用肩膀顶着罐子挪，额角的汗滴在罐身的"转基因专用"字样上，洇出小小的湿斑。
"把这些改成有机肥生产线。"
她指着墙角的搅拌器，发小正用砂纸打磨上面的商标，露出锃亮的铁皮。几个妇女蹲在地上择菜，说笑着往竹篮里扔豆角，豆荚上的泥点溅在新买的解放鞋上，没人在意。
"比种那毒种子靠谱多了。"
林薇来送合作社批文时，穿了件洗褪色的蓝夹克，帆布包上印着"农业技术推广"的字样，带子断了一根，用红绳系着疙瘩。她把文件袋放在临时搭的木板桌上，桌腿垫着块砖，晃得纸页哗哗响。
"县里决定成立农业合作社。"
她抽出章程，用红笔圈住"诚信经营"西个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风从破窗钻进来，掀得纸页乱翻，露出村民们按的红手印，像撒了把红豆。
"你们牵头试试？"
村口的老槐树下，新立的木牌还带着树疤。"诚信农场"西个字是刘伟刻的，刀工糙得很，却每个笔画都往深里凿，像要刻进地里去。发小戴着草帽指挥卸鸡粪，粪袋子蹭在他新做的的确良衬衫上，留下黄乎乎的印子。
"把这堆卸到西头田埂！"
他的大嗓门惊飞了树上的麻雀，鸟粪掉在刚铺的石板路上，像滴没擦干净的墨。几个半大孩子举着铁锹挖坑，裤裆沾着泥，笑闹着把土往对方身上扬，惊得路过的老母鸡咯咯叫。
"看！那不是林处长吗？"
发小突然指着远处喊，林薇抱着一摞书走来，帆布包鼓鼓囊囊的，露出本《水稻病虫害防治》的书脊。她看见刘伟，举起书挥了挥，书页在风里翻得飞快，像只白蝴蝶。
"来当志愿者，教孩子们认识农作物。"
夕阳把田埂染成金红色，刘伟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张萌跟在旁边，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像两根扎进土里的桩。新插的秧苗在晚风里轻轻晃，叶片上的水珠滚进泥里，没声没息的。
"下个月的农业博览会。"
刘伟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石子滚进稻田，惊得青蛙扑通扑通跳进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木盒，盒盖是用旧犁头的木头柄做的，磨得光溜溜的，还带着淡淡的桐油味。
"我们带着自己的有机大米去参展？"
张萌的脸突然红了，像被夕阳烧着了。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那是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还是刚支教时穿的，袖口磨出了毛边。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歌声，是她教的《悯农》，稚嫩的声音裹着晚风飘过来，惊起田埂边的萤火虫。
刘伟打开木盒，里面是两枚银戒指，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稻穗，穗粒大小不一，是他找镇上银匠打的，手工费比料钱还贵三成。
"我知道这戒指不金贵。"
他的喉结滚了滚，风突然停了，稻田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拖拉机突突地往家开，排气管喷出的青烟在晚霞里散成淡淡的雾。
"但我保证，以后的日子会像这稻穗一样，实在。"
张萌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戒指上，顺着稻穗纹路往下淌，像春天下的小雨。她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大小正合适，银圈贴着皮肤凉丝丝的，却暖得像揣着个热红薯。
"我愿意。"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被风送得很远。发小在远处喊他们，手里举着刚摘的香瓜，黄澄澄的在夕阳下闪着光。村民们的笑闹声混着蝉鸣飘过来，惊得白鹭从稻田里扑棱棱飞起，掠过金红的天际线。
刘伟牵着张萌往回走，田埂上的野草沾着露水，打湿了裤脚，却让人心里踏实。远处的有机肥生产线己经开工，机器嗡嗡的响声里，混着孩子们读课文的声音，像支刚谱成的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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