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的审讯室刷着惨白的墙，白炽灯的光在地上投出铁椅的影子，像副张开的手铐。陈忠瘫在椅子上，衬衫被汗水浸得发皱，脖颈的金元宝纹身晕开成模糊的黑团，蛇信子的位置正好沾着块干涸的血痂。
录像带在老式播放机里转动，发出吱呀的声响。屏幕上，副局长正用钢笔敲着账本，笔尖的墨水在"土地补偿"字样上洇出小黑点。
"这些钱必须平账，市里的项目不能出纰漏。"
他说话时总爱无名指的戒指，那戒指的款式和王东手上的一模一样。刘伟盯着屏幕里晃动的钢笔，突然想起父亲被带走那天，也是这样支钢笔，在"盗窃笔录"上摁下了带血的指印。
另一段录音带里，小红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玉米叶。磁带转动时卡了一下，她的哭诉突然变成尖锐的杂音，刺得人耳膜疼。
"王东让我把原件寄到境外，说等他出狱..."
录音戛然而止。林薇按下暂停键，会议室的百叶窗漏进几缕阳光，在拼凑的账本上投下长条光斑。那些泛黄的纸页用回形针别着，有的缺了角，有的沾着泥，却在"壹亿元"的阿拉伯数字上，透着扎眼的红。
"更可怕的是..."
林薇调出卫星地图，激光笔的红点在十几个村庄的位置跳动。刘伟认出其中有自己的家乡，红点点在父亲坟头的位置停留了三秒，像根烧红的针。
"这些地方都在他们的开发计划里，包括你的家乡。"
村庄的晒谷场挤满了人，大喇叭的铁皮壳锈得掉渣，却把广播声传得很远。"我市原公安局副局长王某等人涉嫌职务犯罪..."的播报声里，刘伟的母亲往供桌上摆了碗白米饭，筷子竖插在碗中央，是给逝者的规矩。
"他爹，你能闭眼了。"
老人的手抖得厉害，筷子几次从碗里滑下来。发小蹲在她身边，递上块干净的帕子，帕子上绣着歪歪扭扭的"福"字，是张萌教村里媳妇们绣的。
林薇推开会议室的门时，带进来股阳光的味道。她手里的档案袋沾着露水，封口的火漆印上印着纪委的徽标。
"境外势力还握有部分核心证据，他们想用这些要挟政府。"
照片上的外国人正指着账本笑，其中个高鼻梁的男人胸前别着宏达集团的徽章。背景墙上"跨国农业合作项目"的横幅，边缘己经卷了边，像条被丢弃的破领带。
发小突然拍了下大腿，塑料凳被他晃得咯吱响。他掏出的手机屏幕裂了道缝，视频里的小红穿着职业装，正用激光笔指着投影仪上的地图。
"我表弟说，宏达集团最近在招农业技术员，要求会外语。"
地图上刘伟家乡的位置被红笔圈着，旁边写着行小字："首批试点区域"。刘伟想起仓库里王东的尸体，突然明白那些人要的从来不是钱，是能攥住千万人饭碗的土地。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会议桌的木纹硌得掌心生疼。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落在空调外机上，像在议论什么秘密。
"他们要卷土重来。"
刘伟的声音很沉，像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他抓起桌上的《农业技术手册》，扉页父亲写的"守好田"三个字，被十年的泪水浸得发暗。
"这次，我要主动出击。"
林薇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沙沙声，她抬头时，阳光正好落在刘伟左眉的疤痕上，那道疤在光线下像条愈合的伤口。
"我们需要你打入内部。"
她推过来份伪造的简历，"农业技术专家"几个字打印得格外黑。照片上的刘伟剃了平头，穿着借来的西装，肩膀处还别着朵塑料向日葵——那是村里文艺汇演的道具。
"宏达集团的面试官，最看重海外经历。"
刘伟摸着照片上的向日葵，花瓣的塑料边缘有点扎手。他想起在牢里种的那片小菜地，每天用破碗接雨水浇菜，居然长出了顶花的黄瓜。
"我在老挝种过三年水稻。"
他从抽屉里翻出几张照片，是托狱友拍的，背景里的香蕉树是用颜料画的，却在阳光下透着逼真的绿。
"而且我会说英语和泰语。"
发小突然凑过来看，指着照片里的草席笑。那草席是他托人从旧货市场淘的，上面的霉斑像幅抽象画。
"这照片拍得真像那么回事。"
刘伟把照片塞进简历夹，金属夹子夹得太紧，压出了道深深的折痕。窗外的玉米地泛着青，风一吹，叶子"哗啦啦"地响，像无数只手在拍巴掌。
林薇把伪造的身份证明放在桌上，证件照里的刘伟眼神很亮，像刚抽穗的稻子。
"明天面试，成败在此一举。"
她的钢笔在便签上写着"农业转基因技术"几个字，笔画里藏着股韧劲。便签纸的角落画着株小小的禾苗，是张萌托人捎给刘伟的，说看到这个就想起家里的田。
刘伟捏着那张便签纸，指尖的温度把纸角焐得发卷。他想起父亲常说的："土地不会骗人，你种什么，就收什么。"
此刻的宏达集团顶楼，小红正对着镜子涂口红。镜子里的女人眼角有了细纹，可涂了正红色口红的嘴唇，依旧能说出淬毒的话。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号时指甲在按键上划出轻微的声响。
"让下面的人盯紧点，别让老鼠坏了大事。"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的应答声。小红对着镜子扯了扯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金元宝，和陈忠纹身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夜色漫进会议室时，刘伟把简历放进帆布包。包上的补丁是母亲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结实。林薇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把折叠刀。
"防身用。"
刀身展开时泛着冷光，刀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是她亲手缠的。刘伟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把镰刀，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比复仇更重要。
"等我消息。"
他走出纪委大楼时，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街角的馄饨摊冒着热气，老板正用铁勺敲着锅沿，叮当的声响里，混着远处夜市的叫卖声，像首踏实的人间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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