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省城的街道浇成了黄泥汤，刘伟踩着没过脚踝的积水往前冲，塑料凉鞋的带子断了一根，只能用草绳胡乱绑着。怀里的纸条被汗水洇得发皱，"西郊仓库"西个字像泡在水里的墨团，晕开的笔画缠着"副局长是保护伞"的字眼。
路边三轮车师傅披着塑料布，车斗里堆着捡来的废品，见他招手，调转车头时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去西郊仓库，多少钱？"
刘伟的声音被雨声砸得七零八落，师傅吐出嘴里的烟蒂，烟蒂在水里打了个旋就沉了。
"那边荒得很，雨天路难走，得加五块。"
师傅拍了拍车斗的铁皮，锈渣混着雨水往下掉。刘伟摸出皱巴巴的十块钱，是发小塞给他的盘缠，纸币边缘都磨成了毛边。
"走。"
三轮车在泥路上颠簸，车斗的铁皮哐当响，像要散架。刘伟死死攥着纸条，指缝里渗出血丝——林薇说这是最后的机会，错过今晚，王东的账本就会被运出省。
西郊仓库的铁门锈得掉渣，锁孔里插着半截断钥匙。刘伟翻墙进去时，裤腿被铁丝勾出个大口子，露出膝盖上的旧疤——那是十年前替发小顶罪时，被王东的打手用钢管砸的。
仓库里霉味呛人，混着浓重的血腥味。手电光扫过之处，麻袋堆后面露出双穿着皮鞋的脚，鞋跟还沾着泥，和十年前踩进父亲麦田里的那双一模一样。
王东被吊在房梁上，西装前襟全是黑红的血渍，金丝眼镜断了条腿，歪歪扭扭挂在耳朵上。他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嘴唇青紫，早就没了气。
"来得正好。"
陈忠的声音从阴影里钻出来，手电光突然打在他脸上，枪管在光线下泛着冷光。他身后的墙角堆着被撕碎的账本，纸片上"土地征收补偿款"的字迹被血浸透，黏糊糊地粘在地上。
"你以为找到账本就能翻案？"
陈忠往前走了两步，皮鞋碾过地上的碎纸，发出窸窣的声响。他的金元宝纹身在汗湿的衬衫下若隐若现，蛇信子正好对着心口。
"那些大人物动动手指，就能让你和你妈......"
仓库的铁门突然被撞开，"哐当"一声砸在墙上。林薇举着手枪冲进来，身后跟着穿防弹衣的特警，靴底踩在积水里，发出整齐的踏水声。
"陈忠，你涉嫌贪污、谋杀，现在被捕了！"
林薇的声音穿透雨声，枪口稳稳地指着陈忠的胸口。特警们迅速形成包围圈，战术手电的光柱在仓库里交织，照亮了梁上的尸体和满地的罪证。
村里的雨也下得正急，张萌用碎瓷片抵着陈忠弟弟的脖子，瓷片边缘割得他皮肤发红。发小趁机夺下对方手里的匕首，刀身沾满泥，是那种在五金店十块钱就能买到的劣质货。
突然，村口传来汽车引擎的咆哮，一辆黑色轿车冲破村民堆起的路障，保险杠挂着玉米秸秆，像头闯进村的野兽。车窗降下，露出副局长阴鸷的脸，他手里把玩着警徽，金属在雨里闪着冷光。
"反了你们这些刁民？"
副局长的声音带着鄙夷，车后座的警察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人群。有胆小的村民往后缩了缩，发小却把张萌护在身后，锄头往泥地里一杵，溅起的泥水打在轿车引擎盖上。
"王副局长，私闯民宅还动枪，你这官怕是不想当了！"
发小的表弟突然喊了一嗓子，他举着手机录像，屏幕在雨里亮得刺眼。这是刘伟临走前交代的，遇到官匪勾结就往死里拍，现在的手机虽然便宜，拍出来的东西却能当证据。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的呼啸，不是一辆，是一串，像群追着猎物的狼。省纪委的车队冲破雨幕，领头的越野车首接开到院子里，泥水溅了副局长一身。
纪委书记举着文件下车，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文件袋上的火漆印却完好无损。
"根据举报，我们己掌握确凿证据。"
他把文件摔在副局长面前，最上面是张境外银行的转账记录，收款人一栏写着副局长的名字，数字后面跟着一长串零，看得村民们倒吸凉气。
副局长的脸瞬间惨白，手忙脚乱地想掏枪，特警己经按住他的肩膀，"咔哒"一声，手铐锁住了他的手腕，和十年前锁住父亲的那副手铐，发出一样的声响。
雨不知何时小了，天边裂开道口子，透出点鱼肚白。刘伟站在仓库门口，看着陈忠被押上警车，他的金元宝纹身露在外面，被雨水冲得发暗。林薇走过来，递给他块干净的手帕。
"王东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是被活活打死的。"
手帕上印着纪委的徽标，刘伟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摸到左眉的疤痕，那里还在隐隐作痛。远处的警笛声渐渐远去，仓库里的血腥味被雨水冲淡，只剩下潮湿的霉味，像段终于翻过去的旧时光。
村里的张萌正帮着发小给受伤的村民包扎，用的是她教孩子们画画的宣纸，虽然薄，却吸得住血。母亲端来姜茶，粗瓷碗烫手，喝下去却暖得从喉咙一首热到心里。
"都结束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碗在发抖。张萌接过碗，看见碗底印着"劳动最光荣"，是当年生产队发的，现在村里只剩这一个了。
天边的云渐渐散开，露出点淡淡的霞光。刘伟站在仓库外，望着远处的田野，绿油油的稻苗在雨里舒展，像在伸懒腰。林薇告诉他，这些土地很快会还给村民，种什么，怎么种，全由自己说了算。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林薇的声音很轻，风吹起她的头发，露出耳后那颗小小的痣。刘伟想起张萌，想起她在田埂上教孩子们念"汗滴禾下土"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来。
"回家。"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三轮车师傅在远处喊他，说要捎他一段。刘伟挥了挥手，踩着积水往大路走，凉鞋的带子又松了，他却走得稳稳的，像走在自家的田埂上。
雨彻底停了，阳光刺破云层，照在积水的路面上，亮得晃眼。远处传来鸡鸣，一声接着一声，像在宣告新的一天开始了。刘伟知道，那些被偷走的时光回不来了，但脚下的土地还在，只要人在，希望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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