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码头被暮色浸得发沉，江风卷着鱼腥气扑在人脸上，像刚从冻库里拖出来的冰块。刘伟跟着林薇钻进集装箱堆场，脚下的碎石子硌得脚掌生疼，货柜铁皮上的锈迹在探照灯下泛着暗红，用手一抠就能捏下一把铁锈末子。
林薇掀开盖在木箱上的防水布，一股霉味混着油墨味涌出来。箱子里塞满用塑料袋裹着的美元，绿色的钞票边缘都磨出了毛边，像村里小卖部卖的过期糖纸。
“这里是他们洗钱的中转站。”
她抽出张单据，上面“农机零件”西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可底下的报关金额却比市场价高了三倍。刘伟想起父亲常说的：“生意场上的猫腻，就像谷堆里的老鼠，看着光鲜，底下早被掏空了。”
远处传来狗吠声，是那种狼狗特有的低沉咆哮，听得人后颈发紧。林薇迅速把防水布盖回箱子，拉着刘伟往堆高的货柜后面躲，铁皮货柜传来“哐当”的碰撞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搬运重物。
陈忠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几个男人的交谈声。刘伟从货柜的缝隙里看出去，陈忠正给个戴金表的男人递烟，打火机“噌”地窜起的火苗，照亮他脖子上金元宝纹身的边缘。
“这批货明天必须运走。”
陈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烟蒂在脚边碾成碎末。他旁边的小红穿着紧身裙，手里捏着个鳄鱼皮手包，包链上的水钻在夜色里闪着冷光，像极了她指甲上的猩红。
“王东在牢里快撑不住了，他说再不说出账本下落，就有人要他的命。”
小红的声音发尖，像用指甲刮过玻璃。她从包里掏出支录音笔，按下播放键的瞬间，王东沙哑的嘶吼刺破了江风。
“我说！都在西郊仓库...呃！”
录音笔里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电流的滋滋声。刘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货柜的铁皮冰凉刺骨，十年前父亲被按在地上的闷响，仿佛又在耳边炸开。
林薇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手指用力得几乎嵌进肉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几个穿着黑色保安服的人正举着电棍走来，橡胶棍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泥点，一看就是经常在野外晃荡的。
“什么人？出来！”
保安的呵斥声惊飞了停在货柜顶上的海鸥，刘伟抓起身边的根锈铁棍，棍身上的毛刺刮得手心发痒。他想起在牢里学的：“动手前先看对方的脚，脚不稳的，再横也撑不住三拳。”
混战中，电棍带着风声砸过来，刘伟侧身躲开，铁棍重重敲在货柜上，震得虎口发麻。林薇甩出防狼喷雾，刺鼻的气味让保安们嗷嗷首叫，她拉起刘伟就往江边跑，皮鞋踩在碎石上发出“哒哒”的急促声响。
“分开逃！”
林薇把张纸条塞进他手心，指尖的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纸页。远处传来枪声，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在货柜上留下个焦黑的弹孔，像只盯着人的眼睛。
“明天中午，人民公园见！”
她的声音被江风撕得发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白色的衬衫在夜色里像只惊惶的白鹭。刘伟攥紧纸条钻进集装箱的阴影，听见身后传来保安的怒骂声和电棍的滋滋声。
村里的支教点此时正亮着盏昏黄的油灯，张萌把装着账本复印件的U盘塞进鞋底，针脚磨得脚底板生疼。母亲坐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映着她满脸的皱纹，手里的火钳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
突然，院门被人一脚踹开，木屑飞溅中，几个黑衣人举着钢管冲进来。领头的男人扯下口罩，露出和陈忠相似的三角眼，嘴角的刀疤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交出U盘，不然这老太婆...”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泼过来的开水烫得嗷嗷叫。母亲举着烧火棍挡在张萌身前，木棍上还沾着火星子，像头护崽的老母鸡。
“你们这些畜生！”
母亲的声音嘶哑，烧火棍在地上戳出一个个小坑。张萌趁机抓起墙角的镰刀，刀柄上的木纹被多年的汗水浸得发亮，是父亲留下的那把。
村口突然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车灯像两束惨白的光刺破夜色。发小举着锄头站在拖拉机上，身后跟着几十个村民，有人扛着扁担，有人握着菜刀，甚至还有人举着打谷用的连枷，喊声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放开她们！”
发小的嗓子喊得发哑，拖拉机“哐当”一声停在院门口，他从车斗上跳下来，锄头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火星。村民们迅速围成圈，把黑衣人困在中间，墙头上甚至爬着几个半大的孩子，手里攥着石头子。
“敢动张老师一根手指头，今天就让你们横着出村！”
一个瘸腿的老农用拐杖指着黑衣人，他的腿就是当年被王东的推土机压断的，拐杖头磨得锃亮。月光从人群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村民们紧握农具的手上，每只手都布满老茧，却稳得像扎在地里的桩。
省城码头的江风越来越大，吹得货柜铁皮“呜呜”作响。刘伟躲在暗处，看着陈忠他们把箱子装上船，跳板“咯吱咯吱”地晃，像随时会断裂。戴金表的男人拍了拍陈忠的肩膀，两人的笑声在江面上飘得很远。
“这批货出手，东南亚的渠道就彻底打通了。”
陈忠点了支烟，烟头在夜色里明灭。他往江里吐了口痰，绿色的痰沫在水面打了个旋就消失了，像那些被他吞掉的土地补偿款。
小红突然指向刘伟藏身的方向，手包上的水钻闪了一下。
“那边好像有人！”
刘伟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抓起地上的根钢管就往外冲。江风掀起他的衣角，远处的货轮鸣响了汽笛，悠长的笛声里，他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抓住他！”
陈忠的怒吼声被风声撕碎，刘伟拼命往前跑，脚下的碎石子划破了鞋底，脚掌传来火辣辣的疼。他知道，今晚的血，注定要染红这片浑浊的江水。
村里的混战己经到了白热化，发小一锄头砸在黑衣人的钢管上，火星溅在旁边的柴草垛上，“噌”地窜起一小簇火苗。张萌用镰刀逼着陈忠的弟弟后退，刀刃离他的脖子只有寸许，冰冷的金属让男人的喉结不停滚动。
“让你的人放下家伙！”
张萌的手稳得惊人，她想起刘伟临走前说的：“庄稼人守不住土地，和断了根的稻子没两样。”此刻，她守的不仅是U盘，更是全村人活下去的根。
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红蓝交替的灯光在夜色里闪得刺眼。村民们欢呼起来，黑衣人却突然掏出匕首，发小眼疾手快，一锄头把匕首打飞，刀尖扎在泥地里，颤巍巍地立着，像个折断的惊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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