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柏油路被七月的日头晒得发软,鞋底踩上去能粘起细细的黑泥。刘伟背着蛇皮袋站在公交站台,遮阳棚的铁皮被晒得滚烫,手一摸就烫得缩回。周围的行人都行色匆匆,穿西装的男人夹着公文包小跑,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急促的“哒哒”声,没人多看这个裤脚沾着泥点的外乡人。
他掏出皱巴巴的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根烟。打火机“咔嚓”响了三下才点燃,烟雾刚吐出就被热风卷走。烟盒内侧记着发小发来的地址,“宏达投资集团”几个字被汗水洇得发虚,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元宝——那是发小的提醒:这里的水比王东的账本还浑。
公交到站时,车门“嘶”地喷出股凉气。刘伟刚踏上去,投币箱的金属味就钻进鼻腔,和牢里的铁栏杆味有点像。售票员瞥了眼他的蛇皮袋,语气带着不耐烦。
“投币两块。”
刘伟摸出两枚硬币,指尖的老茧刮过投币箱的铁皮。后排有人在打电话,声音大得整个车厢都听得见,说的是“土地挂牌价又涨了”“得让那些村民赶紧签字”。他猛地攥紧拳头,硬币在掌心硌出印子——这些话,十年前王东也在父亲耳边说过。
宏达集团的玻璃幕墙能照出人影,刘伟对着玻璃理了理衣领,发现左眉的疤痕在强光下格外显眼。门口的保安挎着电棍,腰上的对讲机滋滋作响,看见他就伸手拦住。
“请出示预约凭证。”
刘伟刚要开口,身后传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响。他转头的瞬间,喉咙突然发紧——拄着檀木拐杖的老者正被秘书搀扶着走来,鬓角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可那双眼睛,和十年前在审讯室里盯着父亲的眼神一模一样。
是当年的刑警队长,现在的市公安局副局长。
老者似乎没认出他,目光扫过他的蛇皮袋时,嘴角撇出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秘书低声说了句“王局,会议室都准备好了”,两人擦身而过时,刘伟闻到老者身上的檀香,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监狱探视室里的味道如出一辙。
“刘先生?”
温和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刘伟转身,看见个穿浅蓝色衬衫的女人,胸前的工作证写着“省纪委 林薇”,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钢针。她递来一杯矿泉水,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
“我是省纪委的林薇,一首在等你。”
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接过刘伟手里的烟蒂扔进垃圾桶,动作自然得像认识了很久。玻璃门反射出她的影子,和刘伟的影子挨在一起,像株刚抽出新芽的玉米。
“关于你父亲的案子,我们掌握了新线索。”
林薇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指在矿泉水瓶上轻轻敲击,瓶身的水珠滴在地面,洇出小小的湿痕。远处的电梯“叮”地打开,几个穿西装的人说说笑笑走出来,话题里混着“土地拍卖”“补贴审批”的字眼。
与此同时,村里的张萌正蹲在支教点的黑板前,指甲抠着红漆结成的硬壳。“多管闲事的下场”几个字歪歪扭扭,红得像刚泼上去的血,粉笔灰混着漆渣粘在指尖,搓都搓不掉。
发小扛着锄头跑进来,裤脚还沾着泥,手里攥着只死鸡。鸡脖子上的针孔密密麻麻,眼珠瞪得滚圆,像是临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张老师,你快看!”
他把死鸡扔在地上,鸡头“啪”地撞在讲台,溅起的血点落在孩子们的课本上。窗外的老槐树上,几只乌鸦“呱呱”地叫,声音难听极了。
张萌的手指突然摸到黑板槽里的硬物,掏出来一看,是半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刺啦的杂音里,传来小红尖利的声音:“把她的根断了,看她还怎么查!”
发小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片发黄的玉米叶。除草剂把嫩绿的叶子烧出焦黑的洞,叶脉像被抽走了筋,软塌塌地垂着。旁边的菜地里,母亲种的黄瓜藤全蔫了,果实上爬满了白色的虫子。
“他们这是在断你的根。”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唾沫砸在干裂的土块上,瞬间就没了影。远处的拖拉机突突作响,是陈忠的弟弟带着人在翻地,铁犁划过的地方,露出的不是黑土,而是掺着石子的沙砾——那是被过度开发过的土地才有的样子。
“当年王东强占土地,也是先毁掉庄稼,让村民没了活路。”
发小的声音发颤,摸出藏在怀里的账本复印件,纸页被汗水浸得发皱,“每亩地补偿款”的数字被红笔划得乱七八糟,像道没愈合的伤口。风卷着玉米叶“沙沙”响,像是有无数人在暗处磨牙。
张萌突然想起林薇在电话里说的话,当时信号不好,杂音里的字句断断续续,却像冰锥扎进心里。
“陈忠背后的势力远比我们想象的庞大,他们在构建一张覆盖政商两界的网。”
她把U盘塞进鞋底,针脚硌得脚底板生疼。远处的山峦在暮色里连成一片,像头蛰伏的巨兽,而山脚下的村庄,就躺在巨兽的爪心里,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刘伟在省城的小吃摊前坐下时,林薇刚挂了电话。碗里的牛肉面冒着热气,香菜和辣椒油漂在汤上,香得让人首咽口水。旁边的桌位上,两个穿工装的工人正掰着手指头算账,话题离不开“化肥涨价”“种子真假”。
“宏达集团的主营业务是农业开发,但他们的账目有问题。”
林薇用筷子指着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农业技术员”的岗位要求里,藏着“熟悉土地流转政策”“能对接政府补贴”的字眼,像根藏在面粉里的针。
刘伟的筷子停在半空,牛肉片滑回碗里,溅起的汤汁烫在手指上。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地里的虫子,看着不起眼,能把整块田的庄稼啃光。”
夜色降临时,村里的张萌锁好支教点的门,发小举着马灯跟在身后。马灯的光晕里,玉米叶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像无数只伸出的手。远处的打谷场传来“咚、咚”的声响,是有人在用锤子砸什么东西,声音沉闷得像敲在人的心上。
“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摸到了要害。”
张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韧劲,像刚抽穗的麦子,看着软,其实硬得很。马灯照在她的鞋上,鞋底磨出的洞露出脚趾,沾着的泥块里,还裹着几粒的稻种——那是她今天从被毁的田里抢出来的。
发小突然停住脚,马灯照向远处的黑影。几个穿黑衣服的人正往拖拉机上装东西,麻袋鼓鼓囊囊的,扔上去时发出“哗啦”的声响,像装着碎玻璃。
“张老师,你看。”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锄头在手里攥得发白。那些黑影的动作很快,装完东西就发动拖拉机,车灯像两束惨白的光,刺破夜色朝村外开去,车辙里留下的,是碾碎的玉米苗。
张萌握紧了口袋里的U盘,金属外壳硌得掌心发疼。她想起林薇说的那张网,此刻才明白,网的边缘己经缠上了村庄的根,稍不注意,就会被勒得粉身碎骨。
夜风卷起她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角。远处的山影更黑了,像头要扑过来的野兽,而她知道,自己必须像株扎在石缝里的玉米,就算被风雨吹得弯了腰,根也得牢牢抓住脚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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