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日子,变成了一种机械的、带着血腥味的循环。
那几张写着“辛金散改良方向”的纸,如同催命符,被我亲手交给了凌风。他扫了一眼,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赞许?或者说是对工具趁手的满意?他没多问,也没对最后那条关于“解缓”的提议表示任何意见,只是默默收好,留下一句“微臣会转呈陛下”,便又消失在阴影里。
我知道,这些“改良”,很快就会变成现实。更隐秘、更致命、更防不胜防的“辛金散”武器,将在暗卫营手中诞生。而我,就是那个源源不断提供“弹药”的人。
老孙得了新的指令,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使命感(或者说是对皇后娘娘手段的恐惧),一头扎进了御膳房深处的“辛金散研制处”。试验田的规模又扩大了,红艳艳的辣椒在阳光下肆意生长,像一片沉默燃烧的火焰,映照着我日益灰暗的心境。我强迫自己每日去田里巡视,强迫自己记录辣椒的生长数据,强迫自己品尝老孙送来的、辣度一次次突破极限的“试验品”……每一次灼烧般的痛楚,每一次涕泪横流的狼狈,都像是一种自我惩罚,提醒着我手上沾染的无形血污。
春桃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谨慎。她不再试图安慰我,只是默默地做好一切,看向我的眼神里,那份担忧被更深沉的、小心翼翼的守护取代。她知道,她的娘娘,己经不一样了。
朝堂上,钱有财的案子如同一场血腥的风暴,席卷而过。三司会审的效率高得惊人,一桩桩触目惊心的贪墨证据被公之于众,牵连的官员如同下饺子般落马。钱府被抄了个底朝天,据说抬出来的金银珠宝、地契田产,堆满了整整三个库房。民间议论纷纷,有拍手称快的,也有兔死狐悲的。但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凤仪宫——那位用一碟“新奇雅物”就掀翻了户部天官的“辛金娘娘”。
我的“凶名”达到了顶峰。连萧彻都似乎对此颇为满意。他再没亲自来过凤仪宫,但“辛金散”的供应需求却源源不断地通过凌风传达下来,要求越来越精细,越来越刁钻。
**这天,凤仪宫的死寂被打破了。**
来的是一个面生的老太监,穿着深紫色的内侍总管服色,面皮白净无须,眼神却锐利得像鹰隼。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小太监。
“奴才常禄,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拜见皇后娘娘。”老太监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平稳,行礼的动作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挑不出一丝错处,却也感受不到半分温度。
太后?!
我心头猛地一跳。这位深居简出、常年礼佛、几乎不过问前朝后宫的太后娘娘,怎么会突然派人来?而且派来的还是她身边最得力的总管太监常禄!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钱有财的事情闹得太大,太后这是……坐不住了?
“常总管免礼。”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皇后的仪态,示意春桃看座,“不知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常禄并没有坐,只是微微垂首,态度恭敬却疏离:“太后娘娘听闻皇后娘娘近来为‘辛金散’一事殚精竭虑,为国分忧,心中甚慰。然……”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娘娘凤体乃国本,操劳过度恐伤玉体。且,宫闱之内,当以祥和清净为要。太后娘娘特命奴才送来几样东西,聊表心意,望皇后娘娘善自珍重。”
他一挥手,身后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捧上两个托盘。
一个托盘里,是一串油光水亮、颗颗圆润的紫檀木佛珠,散发着沉静的檀香。
另一个托盘里,则是一个精致的青玉小盅,盅盖微启,露出里面清亮微黄的羹汤,散发着清甜的莲子香气。
“这串佛珠,乃太后娘娘在佛前供奉多年,有静心凝神之效。这盅莲子羹,是太后娘娘小厨房用清晨采摘的嫩莲心慢火熬制,最是清心败火。”常禄的声音如同古井无波,“太后娘娘嘱托奴才转告皇后娘娘:**利器虽锋,然过刚易折。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方得长久。望皇后娘娘……细品其中深意。**”
利器虽锋,过刚易折!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这哪里是赏赐?这分明是警告!是训诫!是来自后宫真正掌权者的、毫不留情的敲打!
太后在告诉我:林妙妙,你太扎眼了!你这条皇帝手里的“刀”太锋利了!锋芒毕露,只会招致毁灭!学学水,学会藏锋,学会不争,才能在这深宫里活得长久!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比面对萧彻的冰冷算计时更甚!萧彻是利用我,而太后……是首接点出了我作为“刀”的致命弱点,并警告我,若不收敛,下场就是“折”!
我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太后久不问世事,可这宫里的风吹草动,哪一件能瞒过她的眼睛?钱有财的下场,我的“辛金娘娘”凶名,甚至我与萧彻之间那冰冷而危险的“合伙人”关系,她都洞若观火!她这是在提醒我,也是在提醒萧彻——后宫,还有她这位老祖宗在看着!皇帝可以借“刀”杀人,但这把“刀”若是太过招摇,搅乱了后宫这潭“水”,她就要出手了!
“臣妾……叩谢太后娘娘恩典!太后娘娘的教诲,臣妾定当铭记于心,时刻反省!”我起身,对着慈宁宫的方向,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这礼,行得真心实意,充满了后怕。
常禄对我的反应似乎还算满意,微微颔首:“娘娘能体察太后娘娘的苦心便好。奴才告退。”他带着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下那串沉甸甸的佛珠和那盅清甜的莲子羹。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
我跌坐回椅子上,拿起那串冰凉的紫檀佛珠,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那清幽的檀香,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我又看向那盅莲子羹,清亮的汤水里映出我苍白而惊惶的脸。
“利器虽锋,过刚易折……”我喃喃重复着太后的话,只觉得字字如针,扎在心口。
是啊,我只是一把刀。一把被萧彻握在手里,染了血、出了名的凶刀。这把刀太扎眼了,扎眼到连深居简出的太后都不得不出来敲打。萧彻需要我的锋芒,但绝不会在乎我这把刀是否会因为锋芒太露而折断!甚至……当我这把刀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变得过于危险难以掌控时,他会不会亲手将我折断?
太后的警告,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我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对萧彻那点“合伙人”关系的可笑幻想,也让我看清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
我不是执刀人,我只是刀本身。刀的价值在于锋利,更在于……能被主人牢牢掌控。一旦失控,或者让主人觉得碍眼了,下场就是被丢弃,甚至被销毁!
我看着桌上那几张“辛金散改良方向”的纸,又看看手腕上沉甸甸的佛珠,一股巨大的讽刺感涌上心头。一面是萧彻冰冷地要求我继续磨砺这把“凶刀”,一面是太后严厉地警告我这把“刀”要懂得藏锋……
我该听谁的?
或者说,我……有选择吗?
萧彻是掌控我生死、决定我当下命运的帝王。
太后则是这深宫真正的底蕴,是能决定我长久“存活”的隐形巨擘。
夹在这两股力量之间,我这把小小的、染血的“刀”,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娘娘……”春桃担忧地看着我,声音带着哭腔。她也听懂了太后的警告。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串佛珠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瞬。恐惧没有用,绝望也没有用。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咸鱼翻身的可能(虽然渺茫)!
我看向春桃,眼神里最后一点迷茫被一种近乎狠厉的决绝取代:“春桃,把那盅莲子羹……给本宫端过来。”
春桃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照做。
我拿起玉勺,舀起一勺清甜的莲子羹,送入口中。莲子软糯,羹汤清甜,带着莲心特有的微苦回甘。这苦味,像极了此刻我心头的滋味。
我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太后的“水”之道,是让我藏锋,让我低调,让我不争。萧彻的“刀”之道,是让我锋利,让我有用,让我继续当他的“辛金娘娘”。
既然没有选择,那就……两条路都走!
明面上,我必须继续当萧彻锋利、有用的“刀”。辛金散的研发不能停,甚至要做得更好,更让他满意,让他离不开我这把“刀”!这是我的保命符。
暗地里,我必须学会太后的“水”之道!藏锋,示弱,低调,甚至……要开始培植真正属于自己的、不为人知的力量!哪怕只是像春桃这样绝对忠诚的人,哪怕只是……在这座看似被严密监控的凤仪宫里,找到一丝缝隙,种下一点点能让自己未来不至于被随意折断的种子!
比如……那看似为了“意外之需”而研究的“解缓之物”?或许,那可以成为我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解药”?比如……这满宫的“辛金散”气息,是否能成为我最好的掩护?
我将最后一口莲子羹咽下,那清甜微苦的味道仿佛沉淀进了心底。放下玉勺,我拿起那串沉甸甸的佛珠,一颗一颗地捻动。檀香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掩盖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辛辣。
“春桃,”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韧性,“去告诉老孙,‘眼泪二代’的提纯暂停。让他……把精力先放在研究如何用‘辛金散’……制作香料上。要那种……闻起来清雅别致,能驱虫避秽,最好还能……宁神安眠的。”
春桃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解:“香料?娘娘,凌统领那边……”
“凌统领那边,本宫自会去说。”我打断她,目光沉沉,“太后娘娘赐下佛珠,教诲本宫要清心凝神,体悟‘水’之道。本宫身为皇后,自当遵循懿旨,修身养性。这‘辛金散’既能利国,亦当能利‘家’,本宫研究其‘雅用’,有何不可?”
春桃看着我眼中那抹决绝而陌生的光芒,似乎明白了什么,用力地点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春桃匆匆离去的背影,我继续捻动着佛珠。檀香袅袅,沉静悠远。
藏锋于水。
刀藏于鞘。
萧彻,你要一把锋利的刀,我便继续磨。但磨刀石怎么用,刀鞘如何打造……这把刀,或许也该学着,为自己争取一点……不被轻易折断的空间了。
太后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萧彻的掌控如同无形枷锁。但在这绝境之中,林妙妙这条被腌入味的“鱼干”,似乎终于开始尝试着,在冰冷的刀锋与深沉的潭水之间,寻找那一条极其狭窄、却属于自己的……求生缝隙。哪怕,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染满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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