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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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窗

 

日记本的纸页脆得像枯叶,烟儿翻页的动作轻得像拈着羽毛。白江澜的目光落在1998年3月15日那页,母亲的字迹带着年轻时的飞扬,笔尖在纸上洇出淡淡的墨痕,仿佛能看见她当年伏案书写的模样,或许是在沈家那盏琉璃灯下,或许就坐在这堂屋的八仙桌前,窗外的石榴花正落得热闹。

“今日陪淑敏去布庄,她挑了匹月白绉绸,说要给我做件旗袍当生辰礼。”字迹间夹着片干枯的石榴花瓣,暗红的颜色像褪尽的胭脂,“白磊下午来电话,说公司账目有些乱,让我帮忙核对。他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眼底的红血丝比账本上的赤字还刺眼。”

烟儿的指尖抚过“白磊”两个字,纸面微微发潮,不知是她手心的汗,还是经年累月渗入纸页的水汽。“我妈说,那年春天白磊突然变得很奇怪,总在半夜打电话来,问些莫名其妙的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日记里的人,“问我家有没有藏着不该藏的东西,问沈阿姨是不是跟别人说过什么。”

白江澜想起阁楼樟木箱里那件藏蓝旗袍,领口的牛角盘扣磨得发亮。母亲生前总说那是“淑敏送的护身符”,原来不是戏言。他往下翻了两页,日记里断断续续记着些琐事:给兰花浇水时发现多了片新叶,白磊带回来的龙井味道发涩,淑敏的盘扣绣得越来越精致了……首到4月7日那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墨点溅在纸上,像凝固的泪痕。

“他动了账本。”这行字写得极重,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我在他书房的暗格里找到了副本,亏空的数字触目惊心,足够让白家三代基业毁于一旦。他进来时我正拿着账本,他眼里的凶光像要吃人,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白磊。”

烟儿的呼吸顿了顿,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疤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我妈说过,那天沈阿姨是哭着跑回家的,旗袍的袖子被扯破了,手里紧紧攥着半页纸,上面全是数字。”

白江澜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扇嵌在书柜后的暗门,小时候捉迷藏总爱躲进去,却从没想过里面藏着这样的龌龊。母亲当年该有多害怕?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突然撞破枕边人的惊天秘密,那恐惧怕是比坠入冰窟还要刺骨。

日记往后的页数渐渐稀疏,字迹也越来越浅,像是写得越来越费力。5月2日那页只写了一句话:“淑敏把镯子塞给我,说万一她出事,让我守着烟儿好好活。玉碎的时候,就是真相出来的时候。”

“镯子……”烟儿低头看着腕间的裂痕,突然明白母亲那句话的意思。玉镯是母亲和沈阿姨情谊的见证,也是她们对抗黑暗的信物,它的完整与破碎,都系着两个家庭的命运。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石榴树的枝桠撞在窗棂上,发出“砰砰”的轻响,像有人在外面敲门。烟儿猛地合上书,白江澜几乎同时站起,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刚才进来时明明关好了院门,此刻却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踩在积着落叶的地上。

“藏起来。”白江澜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屋里的陈设。旧衣柜的门虚掩着,掉了底的柜脚歪斜着,却足够藏下一个人。他抓起红盒子塞进烟儿怀里,“快进去,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声。”

烟儿没来得及犹豫,帆布包的带子滑到臂弯时,红盒子的棱角硌了下肋骨。她钻进衣柜,后背抵住冰冷的木板,透过柜门的缝隙往外看,白江澜正将日记本塞进八仙桌的抽屉,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然后他拿起墙角的扁担,木头上的毛刺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心上。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打破了院子的宁静。为首的那人脸上有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颌,笑起来时像条扭动的蛇。

“白先生倒是好兴致,来这种地方怀旧。”刀疤脸的目光扫过堂屋,最后落在白江澜手里的扁担上,嘴角勾起嘲讽的笑,“白老板让我们来请您回去,说家里炖了汤,等着您呢。”

白江澜握着扁担的手紧了紧,指腹按在粗糙的木头上:“我什么时候回去,轮得到你们来管?”

“话可不能这么说。”另一个瘦高个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白老板说了,要是请不动您,就只好……”他没说完,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里的凶光像淬了毒的冰。

衣柜里的烟儿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叫出声。她看见白江澜往后退了半步,背正好挡住八仙桌的抽屉,扁担横在身前,像道简陋的防线。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镀上了层金边,竟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要是不回呢?”白江澜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波澜,只有紧握扁担的指节泛白,泄露了他的紧张。

刀疤脸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回荡,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白先生怕是忘了,医院里那位……”他故意顿了顿,看着白江澜的脸色一点点变冷,“听说昨晚情况不太好,要是再受点刺激,说不定……”

“闭嘴!”白江澜猛地举起扁担,木杆带起的风扫过桌面,将那两把钥匙扫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烟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瘦高个突然拔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白江澜的胸口,阳光照在枪管上,泛着冷硬的光。就在这时,白江澜突然侧身撞向瘦高个,扁担横扫过去,正打在对方的手腕上,枪声“砰”地响起,子弹擦着房梁飞出去,打落了一片灰尘。

混乱中,烟儿趁他们扭打在一起,悄悄推开衣柜门,抓起地上的钥匙塞进帆布包。红盒子还紧紧抱在怀里,日记本的边角硌着肋骨,像块滚烫的烙铁。她看见白江澜被刀疤脸按在地上,拳头雨点般落在他身上,却依旧死死护着八仙桌的方向。

“快跑!”白江澜的声音带着闷痛,像是被打裂了肋骨,“去画廊!阁楼的天窗!”

烟儿的脚像灌了铅,每一步都重得抬不起来。她看着白江澜被瘦高个拽起,嘴角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刺得人眼睛生疼。刀疤脸的目光突然转向她,那道刀疤在阳光下狰狞得可怕。

“抓住那个女的!”

烟儿转身就跑,帆布包的带子在肩上勒出红痕。她冲出院门,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追命的鼓点。石榴树的枝桠刮过她的脸颊,带来尖锐的疼,手腕上的玉镯随着奔跑的动作撞在胳膊上,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耳边低语。

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跑,穿过狭窄的巷弄,石板路在脚下延伸,像条没有尽头的线。怀里的红盒子越来越烫,仿佛要烧穿帆布包,烧穿她的皮肤,将那些秘密都暴露在阳光下。

堂屋里,白江澜被按在八仙桌上,刀疤脸正用枪指着他的太阳穴。“说,日记本在哪?”冰冷的枪口贴着皮肤,带着金属的寒意。

白江澜吐掉嘴角的血沫,视线落在被撞开的抽屉上,里面空空如也。他忽然笑了,笑得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冷气,眼里却闪着亮:“你们永远也找不到。”

刀疤脸的眼神变得狠戾,枪托狠狠砸在白江澜的背上,骨头相撞的闷响在屋里回荡。“搜!给我仔细搜!”

翻箱倒柜的声音响起,桌椅被推倒,旧衣柜的门被扯下来,发出刺耳的声响。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的血迹上,红得像那年母亲旗袍上的胭脂,也像烟儿母亲临终前,嘴角溢出的那抹暗红。

白江澜闭上眼,仿佛又听见了母亲的琴声,干净得像月光,能抚平所有褶皱。他知道,烟儿带着秘密跑了,带着母亲和淑敏阿姨用生命守护的真相跑了,这就够了。

窗外的石榴树还在摇晃,叶子沙沙作响,像在为谁叹息,又像在为谁鼓劲。风穿过堂屋,卷起地上的灰尘,迷了刀疤脸的眼,也吹起了白江澜额前的碎发,露出他眼底从未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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