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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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旧物

 

医院门口的梧桐叶被秋风卷着打旋,一片片落在脚边,像谁撕碎的信笺。白江澜将红盒子塞进烟儿的帆布包时,指腹擦过她腕间的旧玉镯,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混着她掌心的微汗,竟生出些奇异的安定。

“先回画廊。”他说,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沙哑。画廊的阁楼有扇隐蔽的天窗,是母亲生前藏画的地方,也是这偌大的城市里,他唯一觉得安全的角落。

烟儿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帆布包的带子勒在她肩上,红盒子的棱角硌着肋骨,像块发烫的烙铁。母亲的脸在眼前晃,临终前那双眼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清明,死死攥着她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烟儿,记着,玉碎的时候,真相就出来了。”那时她不懂,只当是老人弥留之际的胡话,此刻指尖划过玉镯内侧的裂痕,忽然打了个寒噤。

画廊的木门推开时,风铃又响了,细碎的声浪裹着暮色涌进来,比初见时添了几分沉郁。白江澜推开阁楼的暗门,楼梯吱呀作响,像老座钟里松弛的发条。烟儿跟在后面,帆布包的带子蹭着旗袍的盘扣,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才发现自己竟还穿着医院的蓝布衫,袖口沾着点消毒水的味道。

“坐。”白江澜点亮台灯,暖黄的光漫过满墙的画框,在地板上投下参差的影子。他从角落拖出个樟木箱,铜锁己经生了绿锈,钥匙进去转了半圈,“咔嗒”一声轻响,像掰碎了块陈年的冰糖。

箱子里铺着褪色的蓝印花布,底下压着几件旧物:母亲的银质发梳,梳齿间还缠着几根灰白的发丝;半瓶挥发殆尽的茉莉香膏,瓷瓶上的描金早己磨平;还有件叠得整齐的旗袍,藏蓝色的绉绸上绣着暗纹的兰草,领口的盘扣是牛角做的,被得发亮。

“这是我妈二十岁时穿的。”白江澜的指尖拂过旗袍的立领,那里还留着淡淡的樟脑香,“她说兰草要在夜里才香得真切,像心里的事,总要藏到暗处才敢发芽。”

烟儿的目光落在旗袍下摆的开衩处,针脚细密得像鱼鳞,突然想起母亲的缝纫机。小时候总见母亲坐在吱呀作响的机器前,踩着踏板缝补旗袍,顶针在指尖转得飞快,银亮的针头穿过布料时,会带出细碎的棉絮,在阳光下飘得很慢。

“我妈也会做旗袍。”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帆布包的带子,“她的盘扣做得最好,用彩色的丝线缠出牡丹和莲,沈阿姨以前总来家里学,说要给未来的儿媳妇做嫁妆。”

话音落地的瞬间,两人都静了。台灯的光晕里,尘埃在缓慢地浮沉,像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碎片,终于在这一刻轻轻碰撞。白江澜想起老相册里母亲和烟儿母亲的合影,两个穿着学生装的姑娘,站在爬满蔷薇的花架下,笑得露出虎牙,辫子上的红绳晃得人眼晕。那时的她们,大约还不知道命运会织出怎样一张网。

“盒子里的照片,”烟儿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穿蓝布衫的那个是我妈,旁边扎两个辫子的是沈阿姨。她们身后那棵石榴树,现在还在我家老院子里,每年夏天都结满红灯笼似的果子。”

白江澜从樟木箱底翻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母亲的旧照片。他抽出其中一张,泛黄的相纸上,母亲穿着月白色旗袍,站在石榴树下,手里举着个红透的果子,笑得眉眼弯弯。烟儿凑过来看,呼吸拂过他的耳畔,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像雨后晒在竹竿上的白衬衫。

“就是这棵。”她指着照片里的树,指尖在相纸上轻轻点了点,“树洞里藏过我和沈阿姨的糖纸,还有我妈给沈阿姨写的信,说等攒够了钱,就一起去苏州看评弹。”

风从天窗的缝隙钻进来,吹得台灯的光晕晃了晃。白江澜忽然注意到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母亲娟秀的笔迹:“烟丫头换牙那年,掉了颗门牙,笑起来像只缺了角的月亮。”字迹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笑脸,墨迹己经发灰,却透着温暖的甜。

烟儿的眼眶突然就湿了。她想起换牙时,母亲总把冰糖敲碎了塞给她,说多吃糖牙长得快,而沈阿姨会拎着油纸包的桂花糕来,看着她漏风的牙笑个不停。那些被苦难模糊的记忆,像被清水洗过的玻璃,突然变得透亮。

“玉镯上的裂痕,”白江澜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声音放得很轻,“是怎么回事?”

烟儿低头看着那道细微的缝,像条藏在玉里的线。“前年冬天,白磊第一次来医院找我妈,”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无意识地着裂痕,“他抢那个红盒子,我妈抱着不放,争执的时候镯子掉在地上,磕在床脚。”

她顿了顿,喉结轻轻动了动:“我妈说,这镯子是沈阿姨给的,当年我爸走得急,家里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是沈阿姨偷偷塞来这个镯子,当了钱才办了后事。”

台灯的光落在玉镯上,裂痕处泛着朦胧的光,像蒙着层薄泪。白江澜忽然想起母亲的梳妆台,最底下的抽屉里,藏着个空的首饰盒,天鹅绒的衬里上,有个浅浅的圆痕,大小正和这只玉镯吻合。原来那些年母亲总说“借出去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回来”,说的从来都不是首饰。

阁楼的钟敲了十下,声音沉闷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白江澜从柜子里翻出件母亲的旧披肩,米白色的羊绒,边缘有些起球,却还带着淡淡的暖意。“披上吧,夜里凉。”他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空气里突然漫开些微的尴尬。

烟儿接过披肩裹在肩上,羊绒蹭着脸颊,软得像云。她看着白江澜重新锁好樟木箱,铜锁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好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护着你。”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爬了上来,透过天窗洒下片清辉,落在红盒子上。烟儿把帆布包抱在怀里,像抱着团微弱的火苗。白江澜坐在对面的藤椅上,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柔和了些,少了平日的冷硬。

“明天我回老院子看看。”烟儿轻声说,“我妈说过,红盒子原本有两把钥匙,一把她藏在石榴树洞里,另一把......”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白江澜手里的烟上,“她说沈阿姨带走了。”

白江澜掐灭烟的动作顿住,烟灰落在裤腿上,像朵碎掉的雪。他忽然想起母亲葬礼那天,白磊塞给他一个黑丝绒盒子,里面装着枚玉柄钥匙,说是母亲的遗物。当时他只觉得晦气,随手丢在了抽屉深处,此刻想来,那钥匙的形状,竟和红盒子的锁孔隐隐相合。

夜风穿过天窗,吹得窗帘轻轻晃动,像谁在窗外窥探。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的阁楼里交织,像两根慢慢靠近的弦,在月光下轻轻震颤。

远处的白家大宅里,白磊正对着盏台灯端详那支翡翠簪子。簪头的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用指尖着簪尾的刻痕,那里藏着个极小的“曼”字,是沈曼青的名字。抽屉里的电话突然响起,他接起时,声音里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笑意:“盯着她们,别让跑了。”

挂了电话,他将翡翠簪子狠狠摔在桌上,簪尖在红木桌面上划出道浅痕,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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