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盒在画廊的八仙桌上放了三天,铜锁的锈迹被烟儿用软布擦得发亮,像块沉默的礁石。白江澜的左肩还不能用力,却坚持要亲自撬开它,理由是“这是男人该做的事”,说这话时,耳尖红得像被夕阳染透的云霞。
烟儿坐在对面,手里捻着那根烧得发黑的红绳。码头那场火后,六指清洁工被烧成重伤,送进ICU时手里还攥着半张纸,上面只剩“沈曼青毒品”几个字,像把淬了毒的匕首,悬在两人心头。
“你说……盒子里会不会真有毒品?”她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桌上的铁盒,仿佛那不是个物件,是头沉睡的猛兽。
白江澜正用螺丝刀撬动锁芯,闻言动作顿了顿,金属摩擦的刺耳声戛然而止。“就算有,也不是她的。”他的语气异常肯定,目光落在沈曼青的琴上,琴身的金漆在晨光里泛着暖光,“我妈连烟都不抽。”
烟儿没说话,只是将红绳在指间绕了个结。她相信白江澜的判断,却忍不住想起淑敏日记里的残句,“曼青为了保沈家,什么都肯做”。那“什么”里,会不会就包括触碰毒品?
“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开了。白江澜掀开盒盖的瞬间,两人都屏住了呼吸,里面没有毒品,没有罪证,只有半块梅花形状的玉佩,和张泛黄的药方。
玉佩的断裂处与烟儿手里的玉碎严丝合缝,拼在一起是朵完整的寒梅,背面刻着个极小的“沈”字。而药方的字迹潦草,是沈曼青的笔迹,上面写着“罂粟壳三钱,甘草五钱”,日期是1992年冬,正是她被白磊软禁的那段日子。
烟儿的指尖抚过“罂粟壳”三个字,指腹的薄茧蹭过泛黄的纸页,像在触摸一块烧红的烙铁。“她在吃这个?”
白江澜的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他认得这药方,是治疗顽固性咳嗽的偏方,但罂粟壳含鸦片成分,长期服用会成瘾。“白磊逼她的。”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将玉佩攥在掌心,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知道我妈有哮喘,故意用这个控制她。”
烟儿忽然想起沈曼青琴箱里的暗格。那天沈志远撞翻琴时,她似乎看到暗格里还有个小木盒,当时只顾着白江澜的伤势,没来得及细看。“我去取样东西。”她起身走向阁楼,脚步快得像在追赶什么。
小木盒藏在琴身最深处,被厚厚的绒布裹着,打开时,里面掉出枚银质烟嘴,刻着“飞鸟”的纹路。烟嘴的内侧泛着黑,隐约能闻到股苦杏仁味,那是鸦片燃烧后的气息。
“是白磊的。”白江澜的声音带着冰碴子,他小时候在父亲的书房见过这烟嘴,当时只当是普通的古董,“他用我妈的哮喘做幌子,自己抽大烟,却把罂粟壳混进她的药里,让她染上隐,好牢牢控制她。”
烟儿将烟嘴扔回木盒,金属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画廊里格外刺耳。原来沈曼青的憔悴不是因为抑郁,是毒瘾发作的模样;原来她总躲在琴房锁门,不是要藏秘密,是在忍受戒断的痛苦;原来白磊那句“我对她从来不是恨”,是世间最恶毒的谎言,他爱的不是她的人,是掌控她的。
“六指手里的纸……”烟儿的声音发颤,“‘沈曼青毒品’,其实是白磊故意写的,想让我们误会她。”
白江澜没说话,只是将两块玉佩拼在一起。寒梅的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像在冰雪里绽放的倔强。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那双总是蒙着水雾的眼睛,在最后时刻异常清亮,仿佛在说“我没做错事”。
“李警官说,六指醒了。”烟儿拿起药方,指尖划过沈曼青的签名,笔锋里藏着的挣扎几乎要透纸而出,“他说白磊在监狱里还藏了份‘最后的礼物’,藏在……沈阿姨的墓碑后面。”
沈曼青的墓在城郊的墓园,和淑敏的坟只隔了三棵松柏。烟儿和白江澜赶到时,细雨正打湿墓碑上的照片,沈曼青穿着月白旗袍的笑脸在雨雾里模糊成一片,像要融进这缠绵的雨里。
白江澜蹲下身,指尖抚过墓碑底座的青苔,那里有块松动的石板。他轻轻一掀,石板下露出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裹着个U盘,和张字条:
“曼青的录音,听完就懂了。”
U盘里只有段三分钟的录音,是沈曼青的声音,比琴键里的录音更虚弱,带着浓重的喘息,像是毒瘾发作时录的:
“澜儿,当你听到这个,妈应该己经解脱了……白磊用罂粟控制我,逼我帮他运毒,我表面答应,其实每次都把毒品倒进江里……那块梅花佩,是我爸留给我的,他说沈家的人,骨头要像寒梅一样硬……我没丢沈家的脸,也没丢你的脸……”
录音的最后,是玻璃破碎的声响,和白磊暴怒的吼声:“你敢骗我!”
烟儿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湿漉漉的墓碑上,和雨水混在一起。原来沈曼青一首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用隐忍做铠甲,用毒瘾做武器,在白磊布下的地狱里,硬生生开出条血路。
“她做到了。”白江澜将拼好的梅花佩放在墓碑前,寒梅的纹路在雨里泛着清冷的光,“她没丢任何人的脸。”
墓园的风带着松针的清香,卷走了录音里的喘息,也卷走了两人心底最后的阴霾。烟儿忽然明白,白磊留下这份“礼物”,不是为了折磨他们,是潜意识里的忏悔,他终究还是想让世人知道,沈曼青是怎样一个人。
回程的路上,雨停了。车窗外的田野里,新苗从烧焦的土地里钻出来,嫩得像抹绿雾。烟儿看着白江澜握着方向盘的手,那只曾被铁棍砸伤的手,此刻稳得能绣出最细的盘扣。
“我们去烧了那些证据吧。”她突然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沈阿姨和我妈,大概不想再被这些事缠着了。”
白江澜转过头,眼底的光比雨后的天空还亮。“好。”
他们在画廊的后院架起个铁盆,将那半本账本、淑敏的日记残页、沈志远的供词,连同那根烧黑的红绳,一起放进去。烟儿划着火柴时,指尖微微颤抖,火苗舔舐着纸张的瞬间,她仿佛看到母亲和沈曼青站在火光里,穿着最爱的旗袍,对着她们笑。
灰烬被风吹起时,像群白色的蝶,盘旋着飞向远方。白江澜从背后轻轻抱住烟儿,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尘埃落定的温柔:“都过去了。”
烟儿点点头,将脸颊贴在他缠着绷带的肩上。伤口的隐痛透过布料传过来,却让她觉得踏实,疼痛是真的,温暖也是真的,那些在灰烬里重生的希望,更是真的。
阁楼的天窗开着,沈曼青的琴在风里轻轻作响,像是在奏一首无声的安魂曲。铁盒被洗干净,用来装那枚拼好的梅花佩,放在沈曼青的琴上,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玉佩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李警官后来打来电话,说白磊在监狱里听到沈曼青的录音后,突然沉默了,不再提任何要求,只是每天对着窗外的石榴树发呆。而“飞鸟帮”的余党被一网打尽,沈志远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烟儿和白江澜没再去过问这些。他们忙着修复沈曼青的琴,忙着整理淑敏的旗袍样稿,忙着在画廊的角落里种满茉莉。白江澜的画渐渐有了暖意,画布上不再只有蓝紫色的睡莲,还有穿藏蓝旗袍的姑娘,站在石榴树下,眼里盛着光。
某个黄昏,烟儿在整理旧物时,发现母亲的首饰盒底层,粘着张极小的纸条,是淑敏的笔迹:“曼青说,等风波过了,就去江南种梅花。”
她把纸条拿给白江澜看时,他正在画一幅新画,画的是江南的梅林,漫天飞雪里,两个穿旗袍的身影并肩走着,背影温柔得像首诗。
“等你肩膀好了,我们就去江南。”烟儿靠在他肩上,闻着松节油的味道,心里像揣了团暖炉。
白江澜的画笔顿了顿,在画布上添了朵含苞的梅。“好。”他说,声音里的笑意像要溢出来,“去种最耐寒的那种。”
夕阳透过天窗,在画上投下道长长的光,将两个依偎的影子拉得很近,像枚被岁月精心打磨的盘扣,紧紧系着过往的烬余,和未来的绵长。
至于白磊那句“我还会回来的”,早己被风卷进梅香里,成了无关紧要的回声。有些阴影,不必驱散,只要迎着光往前走,自然会被甩在身后。而那些刻在骨血里的坚韧,像梅树的根,扎在最痛的地方,却能开出最艳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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