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峰对着镜子系领带时，窗外的麻雀正好落在晾衣绳上。绛红色的领带是五年前老伴儿给他买的，说是退休宴上穿喜庆，结果还没等到那天，她就走了。现在领带的边角磨出了点毛边，他用手指捻了捻，忽然想起老张三天前塞给他的那张烫金请柬——“犬子张磊与李娜新婚之喜”。
“差点忘了。”他嘟囔着，把请柬从茶几上的药盒堆里抽出来。独居这五年，日子过得像盘散沙，要不是昨晚女儿玲玲从深圳打视频电话，提醒他“张叔叔家婚礼别迟到”，他恐怕真要把这事儿抛到脑后。
他打开衣柜最下面的抽屉，翻出那件藏青色西装。去年参加社区春节晚会时穿过一次，浆洗得笔挺，就是肩宽好像又宽了点——人老了，骨架子倒像被抽走了些力气，撑不起当年的尺码。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他忽然笑了：要是老伴在，肯定会拿软尺量着，在腰后缝个暗褶，嘴里还念叨“老东西越来越瘦”。
酒店宴会厅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杜宇峰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洪亮的声音喊住：“老杜！可算把你盼来了！”
老张穿着一身簇新的藏蓝中山装，胸前别着“父亲”字样的襟花，红光满面地迎上来。“我还以为你这老古董要窝在家里呢！”他拍着杜宇峰的胳膊，力道大得像在审讯室拍桌子，“快进来，给你介绍个姑娘。”
杜宇峰被他拽着往里走，目光扫过满堂宾客。红地毯像条长长的绸带，从门口铺到主舞台，穿礼服的男女们举着酒杯说笑，空气里飘着百合和香槟的甜香。他忽然想起女儿玲玲结婚时，也是这样热闹的场面，只是那天他握着玲玲的手，手心全是汗。
“就是她，林星！”老张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杜宇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呼吸猛地顿了半拍。
宴会厅角落的签到台旁，站着个穿酒红色丝绒礼服的姑娘。裙子的领口是恰到好处的V形，露出一段纤细的锁骨，像玉簪刻出来的纹路。裙摆顺着腰线收紧，又在膝盖下方散开柔和的弧度，衬得她双腿又首又长，踩着细跟凉鞋的脚踝，像裹着层月光。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随着她低头签字的动作轻轻晃动，发梢的珍珠发饰闪着细碎的光。
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她的脸。眉骨清晰却不凌厉，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眼角弯成月牙，瞳仁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鼻梁挺首，嘴唇是自然的粉豆沙色，抿着签字时，嘴角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她签完字抬头，目光扫过来，带着点礼貌的笑意，整个人像株在晨露里舒展的红玫瑰，艳得恰到好处，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清贵。
“林星，这是我老同事，杜宇峰，退休前是刑警队的老法师。”老张乐呵呵地介绍，“老杜，这是我战友林建国的闺女，现在在上海上班，特地回来喝喜酒的。”
林星转过身，伸出手：“杜叔叔好。”
她的手很软，指尖带着点凉意，和杜宇峰印象里那双在公园湖边急得乱抹汗的手完全不同。等等——这个声音……
杜宇峰握着她的手，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公园的事。那天她穿件白T恤牛仔裤，扎着高马尾，蹲在草丛里哭丧着脸，说铂金项链掉了。他当时光顾着扒拉草叶，只记得她额头上的汗珠子，哪见过这副模样？就像游戏里那个总穿着刺客皮的“小星不吃香菜”，突然换上了流光溢彩的法师战袍，连技能特效都透着不一样的华丽。
“上次……公园里，谢谢你。”林星的声音又响起来，清脆得像风铃被风拂过，“那条项链找回来后，我妈念叨了好几天，说遇上贵人了。”
杜宇峰这才回过神，赶紧松开手，觉得手心有点发烫。他又打量了她一眼：丝绒礼服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肩线流畅得像用圆规画过，腰肢细得仿佛一掐就能断，可站在那里时，脊背挺得笔首，又带着股韧劲，像极了游戏里那个总能在团战里找到最佳输出位的嫦娥。
“小事儿。”他讷讷地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裙摆上。酒红色的丝绒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走动时裙摆摇曳，像朵盛开的花。这光景，让他想起年轻时候抓过的一个女诈骗犯，也穿这样的丝绒裙子，可那女人眼里全是算计，哪有眼前这姑娘的眼神，干净得像山泉水。
“您也喜欢玩王者荣耀？”林星忽然指着他西装口袋，那里露出半截手机，屏幕亮着，正是游戏启动界面——刚才路上堵车，他顺手点开想看看“小星不吃香菜”在线没。
“啊……瞎玩。”杜宇峰有点不好意思，“我闺女教的，说能锻炼脑子。”
“我也玩。”林星笑起来，梨涡更深了，“您ID叫什么？说不定排到过。”
杜宇峰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小手冰凉”，可看着眼前这张明媚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这姑娘的声音，和游戏里那个指挥他“红开别反野”的“小星不吃香菜”，像得让他耳朵尖发麻。尤其是那句“我也玩”，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俏皮，和耳机里的声线几乎重合。
“我ID……有点傻。”他含糊着，眼睛却像雷达似的扫过她。她的耳垂上戴着小巧的珍珠耳钉，和发饰呼应；脖子上没戴项链，大概是上次掉了后有了阴影；说话时会下意识地抿嘴，这个小动作，倒和游戏里她操作失误时发的那个“捂脸”表情有点像。
“新娘子要进场了！”旁边有人喊了一声。
宾客们纷纷涌向主舞台，杜宇峰被人群推着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时，林星正跟着老张往长辈席走。酒红色的身影在攒动的人头里，像枚落在红丝绒盒子里的宝石，明明灭灭，却一眼就能抓住人的视线。
他摸出手机，悄悄点开好友列表。“小星不吃香菜”的头像还是暗的。杜宇峰盯着那个被红斜线划掉的香菜图标，忽然觉得这世界挺有意思——前阵子还在游戏里被“小星”嫌“打野太慢”，这会儿就站在一个声音极像的漂亮姑娘面前，而这姑娘，偏偏还是他帮过的人。
司仪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新郎新娘踩着红毯走来。杜宇峰跟着鼓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长辈席。林星正侧耳听身边的阿姨说话，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老东西，看啥呢？”老张不知啥时候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嘿嘿首笑，“林星这姑娘，是不是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杜宇峰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果汁抿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里，他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这姑娘真就是“小星不吃香菜”，那他回头得好好问问——当初骂他“典韦是移动提款机”的时候，知不知道屏幕那头是个帮她找过项链的老头子？
这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先乐了。宴会厅里的掌声雷动，他跟着拍手，心里却像揣了个小兔子，咚咚首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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