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谈判桌上切出明暗相间的光条，像给这方空间系了道绷紧的绳索。莱姆公司的技术代表施密特把咖啡杯重重一放，瓷杯与桌面碰撞的脆响惊飞了光尘里的浮絮。“冯先生，您说的‘DIN 17100-85修订版’根本不存在！”他的德语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指节因用力泛白，“这是对莱姆技术标准的污蔑！”
冯靖远坐在对面，指尖正划过文件袋里的德文原版《冶金标准年鉴》，纸页边缘的毛边蹭过掌心，带来熟悉的粗糙感。“施密特先生不妨看看第37页。”他把年鉴推过去，阳光恰好落在“低温冲击韧性补充条款”那行字上，油墨在光线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贵公司上个月刚向德国标准化学会提交的修订案，虽然还未公开，但我们通过驻华使馆的朋友拿到了草案——这里明确要求，1200℃下的保温时间不得少于90分钟，而给我们的技术协议里，这栏写的是60分钟。”
施密特的瞳孔骤然收缩，伸手去抢年鉴的动作带倒了身后的木椅。椅子腿在水磨石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响，像有人在用指甲挠玻璃。沈若雁坐在冯靖远身侧，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游走，笔尖划破纸面的沙沙声里，她瞥见施密特西装袖口的商标——那是法兰克福老字号裁缝铺的标记，针脚细密得像军用地图上的等高线，此刻却挡不住他手腕上暴起的青筋。
“这不可能。”施密特翻书的手指在颤抖，指腹沾着的咖啡渍在书页上洇出浅褐色的云，“你们怎么会……”
“因为我们知道莱姆有多重视中国市场。”罗厅长突然开口，他一首没说话，指尖只是在搪瓷缸沿轻轻，茶渍在缸壁结出圈深褐色的年轮。“施密特先生，既然贵公司的新标准更严谨，不如就按这个版本签协议？”他把冯靖远整理的对比表推过去，红笔标注的差异处像排整齐的惊叹号，“毕竟，我们要的是能经得住高温轧制的真技术，不是偷工减料的‘特供版’。”
施密特的喉结剧烈滚动，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衬衫领口，洇出深色的痕。窗外的玉兰花不知何时落了满地，风卷着花瓣撞在玻璃上，啪嗒啪嗒的声响像在为这场沉默倒计时。最终他从公文包抽出红笔，在修订案上签字时，笔尖把纸页戳出了个小窟窿。
“罗厅长！”田秘书突然从后排站起来，他一首抱着胳膊冷眼旁观，此刻公文包上的铜锁在光线下闪着冷光，“一个临时工拿出的所谓‘草案’，怎能作为签约依据？我看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罗厅长没看他，只是把签好的协议推给书记员，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田，上周鞍钢送来的检测报告你看了吗？他们用莱姆的旧标准生产的轧机牌坊，己经出现三条0.2毫米的裂纹。”他摘下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场，“技术面前，没有临时工和科长的区别，只有对与错。”
田秘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捏着公文包的手指关节发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冯靖远低头整理文件时，瞥见他裤脚沾着的泥点——那是南江宾馆后院的红黏土，佐藤昨晚就住在那里。
谈判结束时，施密特握着冯靖远的手，掌心的汗把他的工装袖口浸湿了一片。“冯先生在莱姆待过？”他的语气里带着探究，“您连我们工程师都没注意到的参数偏差都清楚。”
“只是比别人多翻了几本书。”冯靖远笑了笑，目光落在谈判桌角的磨损处——那里被无数次的手肘按压磨出了浅坑，像个沉默的勋章，见证过无数次技术博弈。
回到办公室时，邮差刚送来一封航空信，信封上的樱花邮票被风刮得卷了边。沈若雁拆开一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是佐藤的律师函，说我们‘恶意散布NKK-4810缺陷谣言’，要起诉咱们诽谤。”
冯靖远接过信，信纸的油墨带着股刺鼻的化学味。他忽然想起什么，从铁皮柜里翻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面装着三线老技工捐赠的技术档案。“正好，”他抽出1972年的《特种铸件专利申请书》，泛黄的纸页上盖着“国防科工委绝密”的红章，“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侵权者。”
沈若雁凑过去，看见申请书附图上的“自补偿密封结构”，竟与NKK-4810的核心设计如出一辙。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图纸上投下细长的光带，那些用蓝黑墨水绘制的线条，在西十年后依然清晰得像昨天刚画上去。
“我这就联系专利局。”沈若雁抓起电话，听筒线在桌上绕出个漂亮的弧度，“得让佐藤知道，三线老技工的智慧，不是他们能随便偷的。”
冯靖远望着窗外，玉兰花落尽的枝头己冒出嫩绿的新芽，像无数个跃跃欲试的技术突破点。他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莱姆的技术壁垒、巴统的禁运清单、R国的专利围剿，都在前面等着。但此刻握着那页泛黄的专利申请，听着沈若雁与专利局通话的声音，忽然觉得掌心的力量格外踏实——就像那些三线老技工当年握着焊枪那样，每一个焊点都凝聚着不认输的韧劲。
田秘书的身影在窗外一闪而过，冯靖远看见他正往电话亭跑，裤袋里露出半截白色的信纸，边角印着南江宾馆的抬头。他轻轻合上专利档案，金属搭扣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给这场暗流涌动的角力，扣上了道无形的锁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ddc0c-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