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飞的导弹阀孔工艺图纸摊在桌上，边角卷得像被风刮过的铁皮。冯靖远的铅笔在上面标了密密麻麻的红圈，笔尖戳破了第三张演算纸，窟窿眼跟阀孔的精度要求一样，小得得用放大镜看。窗外的天快亮了，台灯的光晕里飘着细小的灰尘，像车间没打扫干净的金属屑。
沈若雁端着咖啡进来时，见他眼窝陷得像被铣刀挖过，胡茬子冒出青黑的一片，跟图纸上的粗糙度符号似的扎眼。“困了就眯会儿，”她把杯子往他手边推，瓷杯底“咚”地撞在桌角，“我替你标尺寸——你二叔这图纸，公差标的比导弹还严，0.005mm都不放过。”
冯靖远抬头时，见她正用三角尺量阀孔首径，铅笔在旁边写“φ12.00±0.003”，字迹娟秀却透着股硬气，跟她标导弹参数时一个德性。“这儿，”他指着一处圆角，“二叔当年笔误，标成R0.5，实际得是R0.6，不然密封件装不进去——三线厂的老毛病，‘差不多’害死人。”
沈若雁的铅笔顿了顿，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警告符号：“空天项目里，‘差不多’就是‘差太多’。”她翻到图纸最后一页，冯飞的签名龙飞凤舞，捺脚处的墨团跟冯靖远改图时一个样，“你看这股倔劲，跟你卡公差时一模一样——当年为这0.001mm，他跟监理吵了三天，说‘导弹上的东西，差一丝都可能炸’。”
晨光爬上图纸时，冯靖远忽然搁下笔，一把抱住她。沈若雁的发顶抵着他下巴，带着淡淡的樟脑味，是从三线仓库翻出来的旧图纸味。“幸好有你替我盯着这些‘差不多’，”他的声音闷闷的，胡茬子蹭得她额头发痒，“不然我早栽跟头了。”她的手轻轻拍着他后背，像在安抚台转得太急的机床：“咱不是说好的吗？你往前冲，我给你把着关。”
桌上的咖啡凉了，沈若雁去续热时，发现杯底沉着片玉兰花瓣——是从窗外飘进来的，白得像冯靖远的实验手套。“你二叔的工艺，”她把花瓣夹进图纸，“跟这花似的，看着软，实则经得住风雨。”冯靖远凑过去看，花瓣落在“密封测试合格”的红章上，像给那段三线岁月盖了个温柔的戳。
车间的早班铃响时，李铁来取图纸，见两人头挨着头看数据，沈若雁的手指在“表面粗糙度Ra0.8”上划着：“让镗床师傅按这个来，别偷懒——冯工说了，这阀孔将来要装在火箭上，手抖一下就是几公里偏差。”李铁咧嘴笑：“放心，咱老伙计的手艺，比卡尺还准——当年给导弹厂加工零件，就没出过岔子。”
冯靖远送沈若雁出门时，晨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车间墙上的“工业突围”标语上。“晚上别熬太晚，”她替他理了理工装领口，“你二叔的笔记里写‘工艺要熬，人不能熬’——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他抓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小小的阀孔：“等这项目成了，咱去三线厂旧址看看，带你看我爸和你爹当年焊的高炉。”
沈若雁走后，冯靖远对着图纸发愣，上面还留着她标尺寸的铅笔印，工整得像用坐标纸画的。他忽然想起李师傅说的“技术能传代，人心也能”，此刻摸着纸上的温度，觉得这话比任何检测报告都实在——有些东西，确实比公差更精密，比图纸更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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