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厅的木门跟老轧机似的,推开时“吱呀”一声,震得冯靖远耳朵发麻。他刚迈出两步,袖口就被人拽了拽,回头一看,秦砚秋手里捏着颗润喉糖,玻璃糖纸在阳光下闪得晃眼,跟碎掉的镜片似的。
“薄荷的,”她把糖往他手心一塞,指尖蹭过他的指腹,凉飕飕的带着股硝酸味,“你昨晚熬到三点改证词,嗓子准跟砂纸磨过似的——含着,别让R国人看笑话。”糖纸展开的声音“哗啦”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扎耳,像实验室里试纸浸入溶液的脆响。
冯靖远把糖扔进嘴里,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激得他打了个激灵。“技术主权守住了,”他盯着她白大褂上别着的钢笔——那支金星牌的笔帽被磨得发亮,铜箍上的“1965”都快要看不清了,“比打赢十场官司都实在。”秦砚秋的耳尖红了红,低头扯了扯白大褂下摆,布料摩擦的“沙沙”声里藏着点不好意思。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风卷着槐树叶扑进来,落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冯靖远扫了眼,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实验数据,在“抗硫性0.032%”那行旁,她用红笔标了个小小的星号——那是他上周建议调整钇元素含量后的数据,比原来提升了整整0.005个百分点,跟她平时卡公差一样,半点不含糊。
“R国专家说咱的样品是伪造的,”秦砚秋忽然抬起头,眼里闪着光,跟光谱仪下的合金反光似的,“我当场拆了他们带来的标样,晶界腐蚀程度比咱的差三个等级——就像劣质轴承跟精密滚珠的区别,一眼就能瞅出来。”她说话时,指尖在笔记本边缘划出个首角,那是她做实验时的习惯,总要用数据划出清晰的边界,半点不含糊。
冯靖远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她为了测抗硫性,在实验室守了整周,每天只睡两小时。有天凌晨他去送早饭,见她趴在显微镜前打盹,脸颊贴着载物台,睫毛上还沾着片铌矿粉末——那是从巴西运来的样品,纯度99.95%,此刻正躺在仲裁厅的证物台上,像块沉默的勋章,替他们把所有质疑都堵了回去。
“你的合金数据,就是最好的弹药,”他看着她手背上的烫伤——上周做冲击试验时被飞溅的金属屑烫的,现在结了层浅褐色的痂,跟她祖父笔记里画的合金裂纹图有点像,“比任何律师的辩词都管用。”秦砚秋忽然转身去收拾证物箱,动作快得像在躲什么,却不小心碰倒了里面的样品盒,“哐当”一声,吓得走廊里的回声都跳了跳。
合金样品滚落在地,在大理石地面上跳了两下,停在冯靖远脚边。他弯腰去捡时,发现样品的棱角被磨得很光滑——想来是她反复的结果,就像老技工总爱把游标卡尺揣在怀里,用体温焐热那冰冷的金属,藏着说不出口的在意。
“国际标准委员会发了函,”秦砚秋把样品小心放回盒里,垫上软布的动作轻柔得像在包装精密仪器,“让咱们提交铌基合金的检测方法,说要纳入全球标准——就像当年你父亲他们,把三线厂的工艺写进了冶金手册。”她说话时,指尖在样品盒上敲出“嗒嗒”声,像在数着什么重要的时刻。
走廊里的挂钟敲了十二下,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冯靖远忽然注意到秦砚秋的笔记本扉页,除了那句“与君同研,不负光阴”,还多了行小字:“1991年10月17日,铌基合金抗硫性达标,误差0.0003%”——字迹工整得像用坐标纸写的,末尾画了个小小的显微镜,镜筒里标着个“√”,透着股孩子气的得意。
叶清清从仲裁厅跑出来时,手里挥舞着裁定书,高跟鞋敲地的声音“噔噔噔”像急促的节拍器。“巴西客户发了传真,”她把纸往冯靖远手里一塞,油墨还没干透,蹭得他指尖发蓝,“说要追加订单,量是之前的三倍——他们矿长说‘中国的技术像老茶,越品越有味道’,这话听着比获奖还舒坦!”
冯靖远展开传真,目光落在客户签名旁的批注上:“抗硫钢连续运行1200小时,温度波动≤2℃”。他忽然转头看向秦砚秋,她正低头用酒精棉擦样品盒,阳光照在她发顶,白大褂的衣角被风掀起个小角,露出里面的衬衫——那是她祖父留下的,领口绣着个小小的高炉图案,和三线厂档案里的图纸一模一样,看着让人心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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