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液压厂，车间公告栏前的水泥地上积着层薄灰，被职工们的工装靴踩出片凌乱的痕。省冶金局的红头文件用图钉钉在木板上，“任命冯靖远为南江冶金工业局技术处副处长（主持工作），兼新民液压厂总工程师”的黑体字，在晨光里泛着油墨的亮，像块刚出炉的钢坯，带着滚烫的分量。
冯靖远挤过人群时，军绿色工装的袖口蹭到公告栏的铁皮，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的目光在“副处长”三个字上顿了顿，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冶金厅会议室，佐藤举着NKK铸件说“华国技术落后”时的嘴脸——那时他还只是个资料翻译，手里攥着的只有未来的记忆，而现在，红纸上的任命像枚扎实的铆钉，把他钉在了工业突围的关键位置。
“冯工！林北重机的订单怎么办？”李铁的大嗓门从人群后传来，老技工的手掌在油污的工装裤上蹭了蹭，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生产计划表，“日产能50套，对方要500套，按这进度，得拖到下个月！”他的拇指在“15天交货”的标注上重重按了下，指腹的老茧磨得纸页发毛。
冯靖远跟着李铁往车间走，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像头苏醒的巨兽。生产线旁堆着半人高的阀体毛坯，灰铸铁的冷意在空气里漫开，混着机油的味道，成了车间特有的气息。“你带冯记铸造的人驻场，”他忽然停下脚步，指尖在毛坯的截面上划了道线，“三线的‘分段淬火’工艺，能不能用到生产线改造上？”
李铁的眼睛亮了，像突然找到轧机的最佳参数：“您是说……多批次小批量试产？”他往退火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炉口的橘红火焰舔着钢坯，“老冯厂长当年就用这招降废品率！我这就联系冯记，让他们把镗床调过来——保证三天改好三条线！”
车间的吊机突然启动，铁链哗啦作响，吊着台精密镗床从头顶掠过。冯靖远望着李铁小跑的背影，老技工的军绿色帆布包在身后颠得像个装满工具的葫芦——那里面装着冯记铸造的图纸，边角卷得像被风吹过的荷叶。他忽然想起冯飞的话：“三线的老伙计，骨头里都带着股拧劲。”
三天后的清晨，冯靖远踩着露水进车间时，李铁正趴在新改造的生产线上打盹，胳膊底下还压着张参数表。生产线的传送带“哒哒”地转着，液压阀的阀体在工位间流转，像群列队的士兵。“日产能150套！”李铁猛地惊醒，手掌在参数表上拍得啪啪响，“废品率从8%降到2%，比冯记的老线还稳！”
冯靖远拿起个刚下线的液压阀，阀座的焊缝细得像根头发丝，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辰宇贸易的合同，往李铁面前一递：“冯记以成本价供毛坯，华耀免费给合金配方——这是咱冯家人的默契，技术换产能，里外都是自己人。”
公告栏前的人群渐渐散去，红头文件的边角被风吹得卷起来。沈若雁抱着摞新的技术规范走进来，军绿色的封皮上印着“冯靖远 主编”的字样。“首单500套提前7天交货，”她把规范往冯靖远怀里一塞，指尖在“总工程师”三个字上划了划，“林北重机说要追加订单——这红纸上的名字，得靠实打实的货撑着。”
车间的汽笛长鸣时，冯靖远望着生产线尽头的成品堆，液压阀的银灰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片待发的军阵。他忽然明白，这任命不是荣誉，是副更沉的担子——就像三线工厂的老轧机，吨位越重，压出来的钢才越扎实，而他身后的李铁、沈若雁、秦砚秋……都是这机器上不可或缺的齿轮，少了谁，都转不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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