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液压厂车间,蒸汽从液压阀测试台的缝隙里钻出来,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白茫茫的雾,像给满地的工装靴罩了层纱。冯靖远蹲在老职工张师傅面前,军大衣的下摆拖在油污的水泥地上,蹭出片深色的痕。张师傅手里的扳手“哐当”砸在阀座上,黄铜的反光里映着他涨红的脸:“这星芒系统就是瞎折腾!老子调了三十年阀,用得着看你这破屏幕?”
沈若雁从车间办公室端来两杯热水,搪瓷杯壁上的“劳动最光荣”字样被水汽熏得发亮。她把杯子往铁架台上一放,指尖在张师傅的工具包上顿了顿——里面的老式千分尺磨得发亮,刻度却比星芒系统的电子显示还准。“张师傅,您还记得七五年那次轧机事故不?”她的声音裹在蒸汽里,带着点回忆的暖,“我爸说,当时就是靠李师傅的‘手感’,闭着眼都能说出轧制力差多少。”
张师傅的扳手停在半空,眉头皱得像块拧住的钢坯。冯靖远趁机点开系统屏幕,绿光在雾里晃出片朦胧的亮:“这系统记的就是李师傅当年的‘手感’。”他的指尖划过“轧制力波动≤0.05”的曲线,“您看这拐点,是不是和您掌心那下麻劲儿对上了?”
车间的吊机突然启动,铁链哗啦作响,吊着台拆解的旧液压泵从头顶掠过。沈若雁忽然指着泵体上的编号:“这是您八三年亲手组装的,当时合格率98%,厂里给您发了‘技术能手’奖状。”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张师傅站在泵前傻笑,手里举着的奖状边角卷得像片枯叶,“现在用星芒系统,合格率99.3%——不是您手艺不行,是工具更趁手了。”
蒸汽渐渐散了,露出墙上“备战备荒”的老标语,红漆字被岁月啃得斑驳。张师傅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像在抚摸块熟悉的钢坯,忽然闷声说:“那也不能让临时工瞎指挥!”话虽硬,眼里的抵触却淡了些——屏幕上的参数曲线,确实和他几十年的“手感”对上了辙。
冯靖远捏紧了沈若雁的手,她掌心的汗混着机油,黏腻得像测试台用的耦合剂。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厂史,张师傅后来成了星芒系统的“活教材”,带着徒弟对着屏幕练手感,就像当年李师傅带他那样。“咱循序渐进,”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像在调试台精密的仪器,“您带三个徒弟,先在系统上练,数据对了再上真机——就当给您找三个记性好的徒弟,把您的手艺记下来。”
沈若雁从办公室拿来三线工厂的老图纸,摊在油污的工作台上,泛黄的纸页上,李师傅用红铅笔标着“凭手感微调”的字样。“您看,”她指着图纸上的阀座公差,“当年的‘手感’,现在变成了数据。就像您的千分尺,从木头的换成合金的,不是丢了老手艺,是多了层准头。”
车间的暖气管道“咕咚”响了声,热水流过的震颤顺着水泥地传过来,像老技工们默契的心跳。张师傅终于拿起鼠标,指尖在屏幕上戳了戳,绿光里的曲线跟着晃了晃,竟真和他心里的数对上了。“那……先试三天。”他的声音闷得像从轧机里挤出来的,却让周围的年轻技工松了口气。
冯靖远站起身时,军大衣的后背己被蒸汽焐得湿透。沈若雁拽着他往办公室走,指尖在他冻红的耳尖上捏了捏:“老职工就像老轧机,得慢慢调,不能硬扳。”她从包里掏出个热水袋,塞进他大衣口袋,“你看张师傅的千分尺,比系统还准——这‘人情工艺’,比数据还金贵。”
暮色漫进车间时,星芒系统的绿光还在雾里闪。冯靖远望着张师傅带着徒弟练参数的背影,忽然明白沈若雁说的“人情工艺”是什么——就像军大衣里的温度,数据是骨,人情是肉,少了哪样,这工业的身子骨都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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